第十八卷 部落
作者:西南移      更新:2019-08-08 10:26      字数:4573

这一天,二人来到南越永昌府地界,但见当地蛮人衣裳鲜艳,彬彬有礼,倒也让人心情愉快,忽然间听到啪啪落子之声,东方登时大喜,竟是挤上前去,和众人一起围观棋客对弈

柳叶也不理会,径直牵了两匹坐骑,寻一个亭亭植有乌桕树的小街,在一家清凉客栈休憩

待到日铺申时,东方才施施然归来,过来见过柳叶,说是已订好座位,恭请柳叶赏光

二人来到飞来湖畔的一家酒肆,径上楼台一隅就坐

一时送上菜来,均是南中时蔌,青头菌,雾笼鸡枞,汽锅翎,还有一卮碧落冰酒

二人问起这冰酒的来历,不仅暗自咂舌,竟是来自酿酒天堂,西域葱岭的葡萄名种,有痴人不远万里带到澜沧江边的碧落雪山,在一个叫风坂的山梁试种,如此冬来暑往,也不知历经多少波折,这才开花结果,功德圆满

东方本是酒国翘楚,听说这蛮荒之所,也有如此人物,不禁心向往之,嘘嘘叹道,这般铮铮傲骨,一往情深,实在是好汉子,真男儿

但听得一声咄咄哂笑,东方放眼望去,只见一条魁梧大汉坐在一边饮酒,面前青案上序列放有几味菜肴,似乎和自己所点相仿,不过多了一味贡山凉切火腿,又摆了一餌酒瓿而已

东方暗暗喝彩,好一条燕赵大汉,一身葛布宽衫,浓眉大眼,气度恢弘

柳叶嘁嘁笑道,既是气味相投,何不请他过来共饮一杯

东方摇了摇头说,且看看人家是否方便

果然话声未落,又见一个南蛮打扮的渔人过来,手里还提了一根圣音竹短杆,径直来到葛衣汉子身畔,俯首耳语道,他们已到了云岭老君山以北,佴翁请长老精舍一会

那葛衣大汉径向这一席瞧来,见柳叶,东方轻酌浅笑,浑然雅致,也是恓恓一声叹息,起身与那渔人振袖而去

柳叶笑道,天师且算算,此人是谁

东方淹袖而小饮,逊谢道,柳叶神光豁达,辨识无碍,小可提耳受教

白蛮长老季勒

东方昂首检索此人,一时茫然无解,不禁浩叹道,天公竟抖擞,蛮夷落雄鹰

但见季勒随那渔人上了一叶扁舟,不久就钻进烟淼之间,无影无踪

俩人随遇悠游,化身冰酒,本是岁月徐来,笃定当下

直到太阳坠落西麓,二人才相携回到客舍,洗漱休饬,吐纳幽梦

翌日早晨,二人换上摆夷新衣,东方又看柳叶,一身蓝布素花的蛮家女子打扮,不禁嘻嘻笑叹,好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柳叶一时晕红双颊,娇羞低头,竟是无言以对,袖卷香妖

东方径去牵来坐骑,把行囊系在马背上,二人这才打马更向西行

路是五尺道

也叫西南夷道

乃是始皇为沟通南越,夜郎,发五丁开山卒,筑云而成

两道车辙把清白石嵌在蜿蜒的山道上,干干净净,纤尘无染,车辙中间兀自生长着一些狗尾草,小凤仙,把小道装点得妩媚多姿,蔌风浩荡

忽听得一阵吆喝之声,前方林中似乎有人打猎,又闻得一声呃呃嘶吼,竟是虎啸峰林

俩人连骑缓行,来到林下

只见几个南蛮正在围堵一头斑斓猛虎,几人均是手持短柝,围成一圈,蜡梆子挥舞之间,织成一道篱网,眼看那猛虎已是插翅难逃

也是无愧百兽之王,那老虎一声厉吼,露出狰狞面目,径向半空一蹈,早已拔地而起,窜上了一棵耸烟丹枫,又望相邻树上纵来,那知道早有一人守候于此,一拳打在白额之上,一阵眩晕,登时跌下树来,那几个南蛮早已候在树下,一齐上前牢牢按住,抓出牛筋索来,将老虎捆了,一人上前见礼,说是这畜生乃是天竺灵兽,这一日乘虎偰不备,私自逃下山来,若不是少侠出手,只怕又是一场祸端,正在厮见之际,又有一人上前唱诺,说是之前长老有过吩咐,若是见到两位这般模样的客人经过,便请不吝前往山寨一叙

四人把天竺虎塞进一辕木牢牛车之中,遥指山寨方向,熙熙然先行去了

东方与柳叶相视一笑,打马径向云岭山寨而来

适逢初夏,萋萋碧草,遍地芬芳,风林苍翠清拔,黄鹂咻鸣逐夭

二骑逶迤来到云岭东麓

但见一人崔嵬孓立,轩廓萧疏,正是酒楼所遇那人

那人早已望见来客,大步流星,落堽相迎,东方,柳叶忙下马见礼,那人正是南中白诏长老季勒,一听二人名号,登时哈哈笑道,俾人早就听闻两位令名,只恨缘铿一面,不得拜晤,今天才拨云见月,得瞻天街星宿素颜,实在是幸甚至哉,二人一一逊谢,话说之间,又有厩伕上来圈了马去,三人进的寨来,但见几排垒石圹埌,原来是河朔高原常见的半穴居式巢屋,几个妇人正在屋后的树间绳上晾晒衣服,穿过圹埌,又过来一爿新枫,这才到得一篱别院,三人进来陋室,不过一桌数椅,桌上倒是热气腾腾,摆满了云岭人家的饭食,又有一坛土酿,二人欣然就座,一时斟上酒来,季勒,东方竟是连觞剧饮,柳叶亦是举杯小酌,聊以活络酒兴

话说这五尺道的风光,果真是彩云烂漫,别有洞天

季勒举杯来敬柳叶,颂道,这都是秦嬴家的功德,俾人敬柳叶一杯,东方亦是举杯共敬

始皇开暴君之肇,实是令天下俊士齿冷,不过这五尺道,倒是开辟蛮荒,化渡黎民的一件妙举

柳叶大大方方,祝酒令中,面不改色,连觞剧饮

季勒,东方均是大为倾倒,引为当垆行令

又说道这汉武追梦的传说,倒是颇有仙家心仪

季勒嘿嘿叹道,这秦皇汉武,是非神魔,倒也难说的很哪,不过阿彘北荡匈奴,西饬大宛,东并朝鲜,南吞百越,开辟西域丝路,颁布求贤诏书,的是一家麟郎

三人偃笑声中,又下老酒

相传这阿彘某一夜梦见彩云,一时流光溢彩,漫游天街,竟是欢宴秾丽,长乐未央,那知一觉醒来,怅然若失焉,也是天之骄子,自命不俗,索性遣人一路追来,终于在我云岭之巅,澜沧江畔,逐到了五彩云霓,故纳入版图,化南越风情为太昊阡陌,神祗之城,柳叶侃侃道来

季勒,东方哈哈大笑,共敬这风流麒麟儿

少顷,东方问起牦牛古道

季勒喀喀笑道,无识牦牛真龙骨,之缘梦在本来中

东方一惊,原来吾家早已踏上牦牛古道

这牦牛小道嘛,本是我西南夷先民僰家开凿的高原栈道,又称滇僰迷津,或因虫豸出没,云深难觅,嬴秦混一四海版图,又遣鈇钺上将常頞南下邛都,永昌,滇池的广袤境界,见这古道荒芜不堪,也是麾钺气魄,不惜大动干戈,披云开路,在僰道之上拓宕开辟,竟成这茕茕西南夷道,季勒娓娓道来

又说道之前喝过的冰酒,却不知何人所酿

正是一个骑着牦牛来的人啊

东方,柳叶静待下文

这人来自喜马拉雅山南麓一个叫泥巫木的小村,听说小村脚下有一条河,叫做西巴霞曲,他从小就随着家族的幡伯来往于青藏高原各地,也曾来到我永昌地界,终于有一天来到碧落雪山,竟是心灵契合的归宿之地,也就在此结庐而居,避世修行,为了活动筋骨,这才试种葱岭赤霞姝,造化玉成碧落冰酒之妙谛

有幸得闻其名跡乎

他叫斯郎仁波切

也是话音未落,忽听得脚步声响,有人在门口禀报,他们来了

季勒哈哈一笑道,他们来得正好,我们一起去会会罢

三人出了圹埌别院,一个十二三岁的僰僮遥指云岭之上,但见冉冉升起一匝狼烟

季勒令僮子在此看家,与东方,柳叶御风而行,一路上得岭来

季勒迈开大步,敝袖飘飞,好似一道青云,望山头袅袅而升

东方,柳叶不疾不徐,缓缓跟上

季勒斜睨二人,只见一个闲庭散步,一个凌波仙子,端的不似凡间人物,也是暗暗喝彩,不禁雄心陡起,脚下化力,登时离弦之箭,径穿云霄

待他踏上云顶山头,只听得一爿青棡树林中传来铎铎兵器铰接之声,他也不慌不忙,悄然化身树荫,窥伺敌情

但见的三诏长老大驾亲临,又带来无数南中各诏银钩武士,皆非等闲之辈

两介魁汉一抓藤虬锏,一提烂银钩,兀自缠斗不休

季勒见白诏人马整饬一新,隐然钳形合围之势,三大长老孤军深入,也不过数十人而已,难道另有玄机

季勒酒意上冲,自忖便有诡谲伎俩,也不过跳梁小丑,尸居余气而已,弹指之间,流星飞雪,一声当啷爆响,钩锏脱手,飞上半空坠落,挂在清棡树梢之上,兀自呜呜嗡嗡,扭动不息

两人早已撩开,各归自家列阵

不知是煞气所迫,还是为适才那一手弹指飞花所慑,霎时间风掠云卷,猎猎无声

似乎虚空破碎,流影无踪

一声仡仡干笑,有人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出来相见

季勒缓缓从阵中踱出,拱手揖道,三位长老大驾光临,何不到敝寨一叙

原来这南中域界,自汉光武弹压徵冊义兵以来,各部落纵横捭阖,兼并毗邻,渐渐崛起四大部落,乃是玄诏黑蛮,赤诏炎蛮,青诏僚蛮,白诏鵲蛮,四诏虽是分庭抗礼,却是历来共推玄诏黑蛮长老为盟主,称南中牧云公,适才说话的正是牧云公嵝佶

嵝佶身边一左一右,分别是赤诏炎蛮长老佴縤,青诏尞蛮长老翟稹

佴縤上前一揖,竟是恭谨有加,逊道,老拙匹夫等觍颜来到贵地,不敢有扰季长老清梦,只是想来拜见一下本诏前辈族叔佴繀罢啦,尚请季长老成全区区一点思慕之情

季勒岌岌笑道,佴长老如此情深意长,倒也让人颇为感佩,不过佴翁行踪不定,俾人也不知道他现在何处

佴縤两眼一扫,精光暴射,锁定白诏鵲蛮阵中一人,略喝一声,佴家的后人,何不来拜见本诏的神社长老

一人从季勒身后逸出,上前拜倒在地,朗声道,小侄佴鳻叩见长老

佴縤喀喀笑道,我佴家的后生,倒也有几个人物,既是拜了神社,今日就随我去罢

佴鳻嵬嵬叩头而已

季勒见佴鳻锐身赴难,凛然大义,倒也有意成全于他,打了一个哈哈道,这孩子的是一个有种,不过,话锋一转,竟对玄诏黑蛮长老嵝佶长身揖道,俾人拜见南中盟主神龛长老,也请神龛长老说一句话

那南中四诏盟主嵝佶佝偻身形,须发皓白,倒也慈眉善目,封关内敛,但听他撒撒然笑道,老朽有一句话,不知神庙长老可否一听

季勒躬身受教

我南中四诏,自百濮加盟武王灭商以来,以僰侯为宗,历来奉望帝一系为主,也是天道迻译,如今廩君一系崛起,我等自当审时度势,共奉廩君后裔为宗主,以为全局之定数,万世之康雍

季勒俯首抱袖,无语

那青诏尞蛮神窟长老翟稹身着藏青宽衫,一簪烟霞披挂,手提倚天莫邪剑,上前挑衅道,都说我南中四诏长老各有所长,何不今朝见教一番,以为他日忆念之想耶

季勒昂首烟视,不置可否

赤诏神社长老虩虩笑道,神庙长老号称我天南偃月狻,素来神功无敌,何不教训尞蛮两手

季勒直视翟稹,秋水戋戋,履霜冰至

但听得一阵密密麻麻的雨打空蕉之声,淅淅沙沙,苛苛提搭,一刀一剑蓦地分开

只闻那翟稹咕咕一声,喷出一束碧血,竟是委倒在地

季勒欷欷一声清啸,径向西首林下扑去,不过顷刻之间,已然擒获宵小,狻臂一振,一个毗舍阉人滚落在地

玄诏长老嵝佶嘿嘿一声,侧目而视,你们招来毗舍作甚

佴縤掩袖无言以对

嵝佶招了招手,叹道,这孩子还是跟我去罢

佴鳻上前深作揖道,谢大长老垂怜

嵝佶意兴阑珊,挥手之间,率众离去,青诏武士抬了本部长老,也随众人下山离去

适才上阵的青藤武士上前解开毗舍窍穴,叱问来意

那阉人闭目垂首,刹那之间,已然化寂

殊不知这游鹪,影僚,毗舍,均是大内纬寮箐的练家子,既然行迹暴露,就不会贪恋刹那的光影

季勒来到白诏藤虬矩阵前,在年轻的武士身边逡巡,只见他们稚气未脱,英姿飒爽,不禁瑟瑟吟唱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俄而雄浑的和声响起,乃是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东方,柳叶林下现身,也是鸾凤和鸣,声彻九天

几条大汉把毗舍拽到一株枫树下掩埋了,在白诏鵲蛮看来,这是一个人最好的归宿

一行人燃起火炬,霎时火龙俨然,迤逦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