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黄昏时分,庄园寂陌无人,二女这才悄悄放鹿筋绳溜了下来
翻过疏林丛莽的后山,穿过围有栅栏,绵延起伏的草场,经过仓库和氂牛舍,经过垒石客栈的两层山墙,一路来到恰热克小镇的街上
夜晚的恰热克熙熙苏醒过来,鳞次栉比的酒肆曲坊,都在发出荡漾的酒令和胡曲妍调
二女碎步过了一座青虹桥,桥下是一道清溪,淅淅注入下方的叶尔羌河
一矜藏家少年从龙柏树下闪了出来,在前面默默引路
小镇最北边的是一家青瓦粉墙的池馆,叫做驭鳞台
三人迂回水上曲廊,来到一隅厢房,嘻嘻偃笑,宽袖落座
这奴昳罕与仓木决已有数年未见,少年人容貌变化最是显著,往往三月不见,迥然异趣,何况近三年光阴,不知可以改变多少颜色
放眼睇去,只见仓木决已然从一个懵懂少年,长成眉眼隽俊,轮廓分明的魁梧汉子,似乎岁月风尘的造化,把他塑成了一个有一些陌生,更有一些雄浑逸姿的男人,风林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为之颤栗,垂睫,娇羞不已
白若耶见她如此,已然心中有数,忙叫仓木决说说明天的辕门试炼,可有几分成算
仓木决沉吟半晌道,这乔戈那烈是碎叶城的盖世豪杰,宗啬是葱岭濯星楼的赤风使者,我虽得到丹霞哥哥的加持,假以时日或者可与天下英雄一较短长,如今却是不行啊
奴昳罕脱口而出,那怎么办
白若耶吃吃笑道,那就生米做成熟饭喏
奴昳罕含羞薄怒,顿足笑骂
三人正在谋划之间,忽听得一个跑堂说,大爷里面请,不知又多少朋友来同乐
也没有几个,快些端来酒菜,老爷还有事
一个人影经过厢房竹帘,径到水榭一隅就座
三人也不理会,少时一个维族艳女上来菜品,乃是清真小肥牛,又有几道果蔬小吃
一觯吐火逻田庄酿制的酴蘸酒,浓香馥郁,乃是西域名坊之映雪玉液
二女不胜酒力,姹紫嫣红,娇憨希希
仓木决悄然溜出厢房,逡巡廊下,徘徊良久,一时难以决断
二女出门来觅仓木,三人来到厅堂,那上菜的艳女忙上前相迎,说是小姐和朋友光临,小店蓬荜生辉,那账已然结过啦
奴昳罕点头示谢,也不多话,一起出来水榭,白若耶微微颔首,仓木决见二女心意已决,也不踟蹰,率先在前引路,径向北方山头觅路行去,二女紧随其后,均是脚步轻盈,缥缈随风
月明星稀晚风凉,也不知翻过多少陵岑,来到一荦山梁,疏疏落落的几株小叶白蜡树剌剌孤峙
奴昳罕就近潜入蛛窠荒涧,钻进一口矿硐之中,在硐中捡了一支石烛,随身火折点燃,在前佝偻引路
若耶,仓木亦步亦趋,荒硐之中周旋递进,洞中岔道甚多,奴昳罕随意穿行,竟莫稍顿,好似自家楼台,闲庭信步
一路攀爬上来荒墟,原来是涵洞通风缝隙,下方正对白蜡坪地
三人湮没长草,静观其变
夜风飒飒,螟蛉汲汲,月光乍泄起涟漪,树影婆娑漂荇轶
但听得畲箫曲调悠然而发,翩跹起舞,扶摇直上,正是那一首空山槿汐弄
三人心下一荡,二女忙以随身丝帕铰了封住耳屏,仓木摇了摇头,虽是接过奴昳罕的丝绢,却不掩耳,倒要试试自己新学的螭虎骈翼功慧力尺度,可否抵御上乘武学的冲激
萧曲好似春潮一般,泼泼浪浪,密密匝匝,径向山下飞泻溅雪,沆瀣洪流
俄而??金石之声传来,逆流而上,击节荡律,枭俊禽敌
二女纤荑相握,融融妍篱,共御激流撼礁之声
仓木决惟有两手螭虎交错,缓缓发力,以抗滔天汐啸
但听得那涳涳之声逾坂而来,竟是粼峋计磬,披波斩浪,一路推进来到蜡树蛸坪
倏尔调声一变,空山鸟语,莺莺燕燕,好似窃窃风吟,旖旎靡华
羽磬嚓嚓,秋籁泊泊
少顷箫声暮磬飘散
雕侠远道而来,不佞一阕蕣华以为鸿仪,尚可听乎,林间一缕清音沈澹
果然是翩翩凤鸣,茕茕逸致,敝人得闻此曲,幸何如哉
不知少侠此次前来,何有与我焉
只是陪一个小友前来求亲,别无他意
也是岁月倥偬,当年上京一晤,已然三年有余了罢
先生乃京师学长翘楚,小可佩服之至
嘿嘿,廉颇老矣,尚能饭乎
小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所谓士别三日,不可同日而语矣,你已窥上界堂奥,可喜可贺啊
不敢,先生何以见教欤
听天枢师妹说起你来,倒是一时起兴,也想瞻闻无量秘籍的神妙,望少侠勿吝,切磋几式以为一粲邪
你见过她麽,也不知她现在何处,请先生,突然间莫名嚅嗫,竟是难以措辞
听说你已然成亲,贤弟妹也是阡云岫的仙萼罢
是,不过,我与天枢清清白白,日月可鉴
嘿嘿,日月可鉴,只要你接得我十招,就可以见她了
敝人才疏学浅,岂敢与先生放对
不妨博一局
为什么
若是不敌十招,永世不得再见她一面,各得其所
东方孓然,袖手,无言
白若耶等三人在西北圹埌之上,长草之间只看得瑟瑟战栗,汗不敢出,要知这许冲乃是光明神教嵶斯的嫡传,雅垅雪山斯郎仁波切的师弟,已然介于半冥半神之界,当年游历西域各城,途径吐火逻城时,适逢一头红海大食国的流浪狻猊来袭,许冲出城徒手搏越,青袍飘飞,腾挪矫夭,缠斗数日之后,那流浪狮终于一声凄厉长吼,俯首称臣,许冲骑了狻猊扬长而去,实有降龙伏虎之摄术
不过此人性情孤僻,隐居在焉耆山绝地冥修道术,不与世人对面相见,哪知今日现身慕釲塔格山的矿区之上,只是因为一介女流
仓木决热血沸腾,全身抖擞,终于就要见到这个世界,最有力量的两个男人之间的决斗
东方来到场中,抱拳唱诺,但闻一声清嘶,一道雾术笼罩了东方,夜空飒飒直响,几株白蜡树犹如海啸中的小舸,随波飘摇,落叶纷飞
一阵噼里啪啦爆响之声,又听一声清嘶,终于归于平静,万籁俱寂
待到云湮尽散,但见东方一人危坐树下,一丝血迹,滴在浅灰藏袍衣襟之上
仓木正要上前拜见,蓦地一人抓住他的衣袖,侧目望去,白若耶轻轻摇头,示意有变,三人迂回潜行,来到树后
一条竹竿般的人影飘上坡头,桀桀怪笑,手提撩萼钩,缓缓走向东方
正是铁笼滩的磨铁老鬼,瓦狶,步步逼近
撩起钩子,一招流星赶月,辟空划来
也是电光火石之际,蛇鞭迎面抽来,瓦狶飘然丈外,早有二人掩杀而至,一刀一鞭,飞絮卷来
瓦狶一声唿哨,山下无数喽羅呼啸爬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