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
陆霖跟着王二一起,咀嚼了一下这四个字,顿觉无尽的苦涩感涌上了心头。
上一世,在厨艺这项技能上,某方面来说也做到了“天下第一”的陆霖,并不是完全不懂王二此时的心思;王二似乎也看出来了,陆霖露出了一些感同身受的表情,笑了笑,拿起了桌上的酒碗。
下一刻,两个酒碗碰在了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由于两人此时都有点微醺,端着酒碗的手不是很稳,酒水洒了一地一身,但完全没有影响到,两人畅快地将酒水同时一饮而尽,然后相视一笑。
这是互相理解,和心灵共鸣的笑容。
“成为天下第一的路……不容易吧。”
“是不太容易,”王二点了点头,“大陆上专门有一个武力评测的组织,说起来和你之前办得那个报纸性质有一点类似,不过这个组织,就是一直在专心致志地做天下厉害的人员武艺评比,没有像你这样涉猎广泛,有一套完整的评分基础。那个副将,首先将这几年的积蓄都拿了出来,买了一个报名的资格,然后按照他的评分基础,先拿到了全部评分项目的满分——而这,才是挑战之路的开始。”
陆霖想了想“这个组织采取的方式,应当是先用评分的方式,将那些沽名钓誉、但并没有什么真本事的人先筛选掉,接下来再将评分最高、几项全部满分的人,定期拿出来进行宣传,或者说炒作,让天下关注这件事的人有期待感,并不知道这几个满分的人里,到底谁才是最厉害的,以此来吸引眼球……”
“对。陆霖你说的都对,他们的评测有力量、体力、反应速度等很多方面,只有拿到满分,才有进入前十名的资格。所以自从小副将拿到满分以后,就开始了,漫漫的,对榜单上其他九人的讨伐之路。关于其他九人的信息,那个组织还是特别乐意拿出来的,在你具有了前十名的资格以后毕竟前十名之间互相争斗,他们肯定就能拿到第一手的资料,然后进行贩卖;相比前十名相安无事,他们巴不得在十人当中挑起一些矛盾。不过,当小副将踏上了这条路,才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麻烦一些。”
“有多麻烦?”
“其余九个人,不可能聚在一处罢?大陆这么大,其他那些厉害的人,在不知道对方底细、只知道对方也是评分全部满分,自己又没有底气觉得自己一定可以打败其他人的时候,那自然就会选择,天各一方彼此与彼此之间躲得远远的了。有可能这个在东方大陆最东边,那个就在西方大陆最西边;更别说,一路上还会遇见不少,从那个组织得知了前十名的情报,虽然评分没有满、但还是觉得自己某方面特别突出,想要打败某个前十名从而一举成名的家伙……其实这些苍蝇才是最烦人的,他们为了可以打败你,手段无所不用,偷袭下毒都是最轻的,更有甚者还有联合起来的,包括当小副将打到最后几个天下前十的时候,为了保证自己的声誉不至于被小副将打垮,那几个身为前十的,也竟然联手起来想要进行偷袭,最后两个看着其他人都被打败了以后,干脆自己躲了起来——”
“……我知道结果了。”
“没有错。结果就是你想的那样。又是两年时间,小副将几乎将整个大陆都走了一遍,这才将榜上的其他九个人,全部打了一遍,也全部打赢了。带着这么一个消息,以及榜上其他九个人的信物或者身体的某个部位,向着回尚城的路走去——原谅我可能讲得比较血腥,因为你也知道,全大陆前十的强者,已经不是以前那些黑月氏族、或是野狼牛群可以相比的了,甚至到最后,当有几个人联手的时候,小副将差点都死在了他们手下然而到最后,小副将还是赢了,赢下了所有的人。”
“那可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的厉害了!”
“是的。在不断的行走,挑战,应付生命危险当中,小副将也越来越厉害,终于成为了,他一直以来想要成为的那个人天下第一。就这样,以前的放牛童,现在名义上的‘天下第一’,带着全大陆评定武力排名的那个组织的头目,向着尚城的首都走去,小副将决定,在所有人,包括尚国皇帝和公主面前,让那个组织公开宣布,自己已经成为了天下第一——当之无愧的,打败了之前所有前十的,天下第一。不料就在这时候……”
“……发生了什么事?”
陆霖眼见王二突然面色一变,就知道情况不太妙,斟酌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王二却并没有直接回话,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口气比任何时候都要长,就想要把心中肺里,所有的怨气全部一口吐尽一般,再次举起了酒碗。
于是,两个酒碗再次碰在了一起,陆霖一口饮尽,王二却小心翼翼地,将酒碗中的酒,一点一点地洒在了自己面前的地上,顿时扑鼻的酒香充斥了整间房内。陆霖握着酒碗的手停留在了半空中。
“……待到两人走到尚国的土地上时,眼前发生的景象,让小副将惊呆了。原本不算肥沃、但也种着各种庄稼的土地,只剩下一片片焚烧过的焦土;房屋也是,无论大小村落,全部都被焚烧殆尽。偶尔还能看见,腐臭的尸体以及被不知何时重生的野狼,和秃鹫啃食的累累白骨——从路边死亡的人时间来看,大约是十几天之前。”
“尚国……遭受战争了?”
陆霖的第一反应,便是战争这种人祸;王二沉沉地点点头“……没有错,就是战争。小副将在战场上也曾浴血奋战了多半年,对于尸体和白骨上的刀伤箭伤,还是一眼就分辨了出来,于是不管陪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组织的人极力反对,强行胁迫着他们,加快了行动步伐,向着尚国的首都,快马加鞭地急速奔去。沿路上,遇到的尸体,死亡时间越来越新,尸体数量也越来越多,很明显都是前面遭受了兵荒马乱,想要向着他们心目中最为安全的地方,尚国的首都逃难的难民,但遗憾的是在路上就被敌人追上,然后被斩杀。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就算在前面的其他人,命运也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
虽然王二的语气尽可能地保持着平静,但陆霖还是从王二平静的叙述当中,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气息,不由得有点反胃“那么……那么敌人究竟是谁?”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临近尚国首都的时候,终于出现了尚国正规军,以及敌方的尸体。敌人全部穿着黑衣黑甲。”
讲到这句话的时候,王二的语气,很明显变得凛冽了许多。陆霖稍微思索了一下,顿时脸色一变“直到尚国首都附近,才发现尚国士兵的尸体?这岂不是说明……”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在敌人压境、发动全面进攻和屠杀的时候,本来应该保家卫国的士兵和军队,却第一时间选择了向着尚国首都逃亡,将百姓们抛在了身后,任凭敌人屠杀——但即便他们选择了逃亡,他们中的大多数,还是死在了尚国首都之外。当然,说到这里,陆公子你也应该听出来,一路进行屠杀的,究竟是谁——”
“……黑月氏族。”
王二闭上眼睛,抿起嘴,点点头“……对。就是黑月氏族。这次的主动进攻和屠杀,原本是抱着必死的信念、以为那个小副将还在尚国的军队内,但是没想到,一切都那么的顺利,原本对他们造成巨大威胁、以一人差点灭一族的那个死神,根本就不在尚国,于是欣喜若狂的黑月氏族,几乎所有能够举起刀的人,甚至很多老弱病残,全部披上了黑衣黑甲,冲向了尚国——这是真的。无论男女老幼,无论之前是否杀过人。我真的在路上见到了,有手握军刀,和尚国士兵同归于尽的女人和小孩——而他们脸上临死前狰狞的表情,显然说明了,他们并不是被迫着上战场,而是主动将自己变成了屠夫。”
“……真的么?我怎么不太相信……”
“是真的。有很多事情,是你想象不到的,在战场上这种没有人性的地方;而且最为关键的是,黑月氏族,他们有复仇的理由肯握起屠刀的这些人,他们的亲属朋友,很多都已经葬身在了尚国军队的屠刀之下。尚国的军队当年,敢去和正规军硬碰硬的,几乎只有那一个小副将;但是其他士兵总不能没有军功吧?于是,黑月氏族的普通老百姓,就被当做了尚国军队的军功。情况就是这样。”
“……那,这个副将,他……他回去的时候来得及了么?尚国的首都有没有被黑月氏族攻下?”
“攻下了。”
王二低下头,看不清眼神。陆霖面色大变“居然回去晚了……那,副将朝思暮想的公主呢?”
“准确说来,当副将回到尚国首都时,尚国首都的上空,正盘旋着黑烟,城市中正在热闹着,到处都是哭喊奔跑的民众和黑月氏族的士兵——事实上前者已经所剩无几了,放眼望去,绝大部分房屋都已经被黑月氏族的人掠夺一空,尸横遍野,只剩下少部分被当做娱乐的民众还苟延残喘着。”
“那、公主呢?副将一直惦记的公主呢?”陆霖连忙问道。
“当时副将也很担心这一点,连忙冲向了尚国首都里的皇城,然后就看见了令人心酸和震惊的一幕皇城大门在他跑到街道尽头的那一瞬间,刚好被十数个推着攻城锤的黑月氏族士兵撞开了,霎时,堵在皇城外、密密麻麻如同蝗虫般的黑衣军,瞬间如同洪水决堤般,涌进了皇城。”
“然后……”
陆霖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结果,但还是下意识地问出了口。王二笑笑“接下来的事情,小副将记不太清楚了。”
“不太清楚?”
“是的。他忘了接下来的事情,只记得当他再次清醒过来、站在皇城最高处房间门口,那是专属于尚国公主的房间门前时,自己全身已经被鲜血覆盖满,身上不知有多少道伤口;在他身后,一路上,全都是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黑衣士兵尸体。此时,小副将看见皇城最顶上这间房间,门还没有被狂热的黑衣士兵攻破,眼中一直弥漫的红色,终于才慢慢地消散开去。他使劲擦了几把脸上的血迹,然而也没有发现脸上的血越擦越多,咽了口口水,敲响了门。”
王二停了停,目光依旧涣散“然后,门就打开了。他朝思暮想的那个女子,依旧穿着一袭红色的长裙,站在门后,定定地看着他。”
“那……”
“然后,那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抬起手来,给了他一个耳光。”
“为什么啊?”
“她说,‘你知不知道,都是因为你将城墙打破了,黑月氏族的人,才会这么顺利地攻入皇都。’”
“这……”
陆霖沉默了。
“……当时,小副将也像你现在一样,哑口无言,沉默在了当场;旋即,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
“自责?为什么?”
“他认为,现在尚国被黑月氏族灭国,都是因为自己的逞能。如果没有当初自己加入军队,拼命想获得军功,结果让尚国与黑月氏族原本只是边界上的纠纷、变得越来越严重,黑月氏族也不会倾举族之力来攻打尚国;而且如果没有自己一拳将城墙打坏,也许占据整个尚国将近一半人口的首都,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就被攻破,首都里那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居民,可能也不会丧命在黑月氏族的刀下——在听到公主这么说了以后,他将这一切,都全部归责在了自己身上。就在这一瞬间,他心灰意冷了,拔出了腰间的刀,想要向着自己脖子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