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初醒,朝云出岫。
凌霄峰的晨雾未及散去,淡淡雾霭氤氲的浮在山峦。
缥缈之中,一大二小三间木屋若隐若现,大的一间木屋依山而建,背靠岩石,门前是三棵苍翠浓密,干曲枝虬的松树。
小的两间木屋则建在了一起,隐在不远处一片竹林当中,一位身着缟色长袍的老僧于房前闭目独坐。
那老僧正是叶展,此时叶展已自号虚谷禅师,携婴孩游历十数年,过着天为被,地为铺的简陋生活,前年又回到了江南径山,寻了一处荒峰,名曰凌霄峰,隐居下来。
“吱呀”一声,木门被缓缓推开,老僧此时方睁开眼。
“师傅,我去崖边练功去了。”说话这人,桃眼柳眉,甚是清秀,却是少年模样,着一身淡蓝衣衫,约莫十七八岁年纪,亦是当年的婴孩。
待这婴儿稍大一些,叶展不知为这婴儿取何名字,本想着这孩子是从楚逸手中夺走,便想让他姓楚,但转又念想着十几年前楚逸对他和婴儿毫不留情得狠厉手段和而后的红衣女子,复摇了摇头。
便让这孩子随自己出家前的姓氏罢,遥想当年自己的死去的孩儿叫叶笙,就将这婴儿取名曰叶萧。
“叶萧,今日的晨练便免了罢,来,陪为师说说话如何?”
老僧似是低首自语,沙哑的声音却不轻不重传到远处叶萧的耳中。
已走至断崖边的叶萧闻言暗喜,应了一声,快步退了回来,折进不远处竹林中,不出半柱香,再出来时手边多了一壶沏好的茶与两只茶盏。
叶萧抓了把竹椅,便坐在老僧的对面,
这些时日,叶展心中想了许多事情。
他原本也想将萧儿留在身边,做一个小僧弥也好,尘世之间,无非些恩怨俗事。
可近些年来,随着叶展参禅已久,看得愈加通透,做梦时梦见的尽是些当年自己初涉江湖时,策马游历,风流倜傥,与一群至交谈论切磋武功,喝得熏熏,当真也是快意。
如今虽然已谈不上留恋,却也改变了几分最初看法,想等萧儿再大些,再任他自己选择。
只是叶萧尚在婴孩之时,叶展万不得已,喂食了他许多野兽生血,也造成了这孩子身体有诸多隐疾。
这隐疾在他七岁那年发作出来,险些要了他的性命,叶展四处寻医方才保住其性命,而后以内力兼草药每日为叶萧驱逐体内野兽血气近十年之久,昨日将内力打入叶萧经脉之时,经发现叶萧体内血气已去,叶展甚是欣慰。
却也知道,时候到了。
“师傅,你在想何事?”一道近在咫尺的声音将叶展的思绪从远方拉回。
叶展回过神,却见叶萧正趴在石桌上,与他大眼瞪小眼,一双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胡闹!”叶展猛的一声断喝,险些把叶萧惊得从石桌上摔下,赶忙稳住身形,坐回到竹椅上,一边低头啜着茶水,一般偷瞄师傅的脸色。
眼见师傅并无生气模样,叶萧遂眉开眼笑道:“我怕师傅又想些佛经葡萄说的大道理,想的入了魔。”
叶展纠正道:“是菩萨,念这两字之时,要心怀虔诚之心,菩萨摩珂萨无量神通,大千世界,每一人,每一言,都能听得真真切切,参悟菩萨摩柯萨真言,亦非入魔,乃是离佛道更近一步,菩萨摩珂萨非佛道觉行圆满之境,亦是人,乃是觉悟的有情之人,上求佛道,下化众生,佛陀耶方是……”
待叶展颂完一段妙法莲华经中的观世音菩萨萨普门品,叶萧已昏昏欲睡,秉承着对师傅的敬意,双手紧紧得撑着眼皮,不让自己睡着。
又听得叶展念道:“无尽意,观世音菩萨有如是等大威神力多所饶意。是故众生常应心念。”遂睁眼言道:“萧儿,你现在懂了吧。”
叶萧赶忙惊醒,答道:“懂,懂了师傅,我悟到了。”
叶展复问道:“哦?你且说说看,你悟到了什么?”
叶萧想了半天,但方才的佛经却一字也记不起来,只得支支吾吾道:“我,我悟到了,人家菩萨说得确实有道理。
叶展摇头叹了口气。
对这孩子,他既有愧疚之意,又有将叶萧如待自家死去孩儿般的爱子之情,这两种感情交织在一起,便是极为纵容。
叶萧就算是做错了什么事,叶展也只是声疾厉色得说上几句,再无其他,这也就导致叶萧性子极为顽劣。
萧儿性子欢脱我是知晓的,既然眷恋尘世繁华,无意于诵经拜佛,又何必拘束天性。
放在尘世历练一番,更是好事。
想到此间,随即正色言道:“萧儿,你可知今日我叫你和我坐在这里,所为何意?”
“弟子不知,请师傅指教。”
叶萧眼见师傅颜色如此,倒也端正坐好。
叶展继续道:“萧儿,我时至今日,也未替你剃度,亦并未让你遵循我佛家的清规戒律,你可知何意?”
叶萧摇了摇头,不知师傅今日为何跟自己说这般话,早知如此就假装没听见去练功去了。
陡然间叶展僧袍翻动,呼啸而至,叶萧一响不知如何对应,却见叶展手掌悬在叶萧眉心上方三寸止住。
“为什么不出手,我的掌法便是这般教你的?”叶展历喝道。
叶萧嬉笑道:“嘿嘿,怎么能出手嘛,你是我师傅,我是你徒……”
叶展打断道:“我不是你师傅,也没有你这般顽劣徒弟,此刻起,你便把我当做你的仇敌。”
言语间顿了顿,深呼一口浊气,继而闭目道:“我出一成功力,走不下百招,便就此下山吧。”
叶萧笑道:“哈哈,师傅,你还说你念佛经没入魔……”
笑意却是凝固,师傅从未这般颜色诉说一件事情。
“师傅,你……”叶萧试探问道。
叶展沉声道:“出手!”
此时叶展已是立身于一旁空地之上,眼观鼻,鼻观心。
叶萧极不情愿的起身,深深拜了三礼。师傅平日也时常考练我的武功,这次虽是蛮正经的,但也与往常一般罢了,心中想着。
却见叶展已然一掌携着劲风而至,叶萧不敢硬接,后撤三步,左手于胸前划了一个半圆,避开这招,不料这一式竟是虚招,叶展右臂袖袍已然出手,抽打在叶萧脸颊,登时红肿了一大片。
叶萧心知这是师傅手下留情,否则着第二式便是输了。
“你来攻我!”叶展喝道。
“是!”可叶萧应是应了一声,却如何下得出手。
见师傅神色愈加凝重,只得闭眼试探着出了几招。
心神慌乱之下,竟连叶展教授他的掌法也忘得一干二净。
杂乱无章,满是破绽,便如同咿呀学语的婴孩打出的掌法一般。
待拆分到二十招时,叶展闭目叹了口气,一掌拍在叶萧胸口。
只见叶萧身子横飞数丈,却是双脚着地,叶萧支起身子,倒未见丝毫伤势。
叶展道:“萧儿,你既无慧根,亦无佛缘,你我师徒缘分已尽,就此下山去罢。”
“师傅,你?”叶萧不知不觉间泪水盈满眼眶。不知师傅今日为何会如此决定。
叶展眼瞧叶萧如此,心口一酸,也生出不舍之意,想将他留在山上,但转念想着萧儿亦有自己的一番天地,何必拘束他的自由,随即笑道:“萧儿,于尘世参禅,和于经书参禅,又有何不同?你也忒愚钝,不过萧儿,还有一事我需交待给你。”
而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言道:“萧儿,你的身世我也所知不多,便是此物,或许你在杭州城,也能找到些许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