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弗用着莫名的眼神,端详了秦洛许久。
惊呼一声……
秦洛却不顾王弗慌乱的神情,继续用呢喃的语气低沉的诉说。
“小公主,你觉得如何?我努力抑制住颤抖的声音,试探着问道。”
“还是有些头晕恶心。神女用她稚嫩的声音回答着我。”
”此间,偌大的庭院仅有我一人敢入,世人畏她骇她,我却执起煎药的碗,珍惜这上天馈赠予我的机会,一勺一勺的将汤药喂给她,我每日都花了五六个时辰,努力尝试着让汤药不那么苦,可姑娘咽下时,却还是眉头轻皱。”
“住口,我不想听!”
王弗捂住耳朵,逃一般奔出房门。
这次,秦洛没有再叫住他。
“王弗姑娘,这一次,我不会放手了。”
秦洛用着仅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语气却是那般坚定。
…………
…………
窗门紧合,王弗双眼红肿,睫毛仍挂着几滴泪珠。
我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女儿身,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要来提醒我?
为什么你还要出现?
桌上的含光,还在。
不仅如此,旁边还摆放着一件崭新的白裙。
纯洁,胜雪。
王弗轻轻踱过身,眷恋着摩挲着。
不知为何,或许是久经黑暗,才向往这般纯洁的白。
王弗,因为你的女儿身,你受得苦难,还不够吗?
怎么,如今还……
仅这一次,再任性这一次罢。
挣扎了许久,
素手按在衣襟,一层,一层,轻轻解开白袍与内衫。
露出凝脂般的身子,与紧紧缠裹在胸前的白布……
铜镜中的女子,长发披肩,肤白胜雪,朱唇皓齿,双瞳剪水,螓首蛾眉。
不,只这人间是词语,又怎能配得上这天仙般的人儿半分。
王弗自己,亦不由得看痴了。
站起身子,转了转,便如一片雪花翩翩而落。
这白裙纯净得不似人间颜色,如同女子一般,好似只有九天之上能寻得见,浑然一体,没有丝毫装饰,偏生着在女子身上,倾城的颜色,素颈,皓腕与一双玉足,便是最好的装饰。
女子却是不舍的褪下,复着上自己的一袭白衫。
略带氤氲的眸子,朦胧上一层惨淡。
往事如烟,弥漫,欲断……
欲舍,怎堪缠绵……
暗无天日,若仅是暗无天日能诉说出半分,便好了。
自己对十三岁之前的记忆,
似乎只有父皇的淡漠无视,
母亲的责怪打骂,
患上寒病时下人的嫌弃白眼,
嘿嘿,忘了,还有亲哥哥的垂涎欲滴!
只有,只有生病那段时日,那个人,
那只每次替自己抹去嘴角药渣的手,
那每次服药之后如同变戏法一般出现的糖人,
那始终宠溺纵容的语气,
与那每次寒病时焦急踱步,彻夜守候在床边的身影。
那是一束光亮,
便如黑暗的地牢中,凿开的透亮孔洞,
虽然看似那般无力,那般渺小,
却是带给人希望与光明,
让人无需整日与黑暗潮湿的地牢为伴,
透过小小的孔洞,看到大象万千,看到原来这个世界,不只是巴掌大的黑暗,不只有杂草,跳蚤和冷冰冰的墙壁铁栏。
可是!
为自己凿开那个洞的人!
何尝不是罪人?
他的罪,如何不比将自己关入牢中的人少?
不知便不识,不觉便不痛。
一生生活在黑暗与孤独中,并不可怕,
真正痛苦而绝望的是一旦知道并且开始渴望这个世界的光明与自由,却真切明白,永远都遥不可及……
王弗闭上眼,心底仅有的柔软,此间亦被盔甲与荆棘覆盖。
不觉,第一缕晨曦,透过窗纸,打在房间。
沐浴着阳光的身子,亦不再那般冰冷。
少顷功夫,轻轻的敲开唐琬儿的房门,不顾唐琬儿睡意朦胧,牵着她离开了客栈。
紧闭的窗儿,撬出一道缝隙,而后一道身影立于房中,看着桌上藏在鞘中的含光,与叠放整齐的白裙,无奈的笑了笑。
待追出客栈门口,只得远远望见两匹马迎着朝阳疾驰。
行至林间,二人休憩片刻,王弗顺手递给唐琬儿一块干粮,一壶清水。
“公子,我们明日便到南风村了。”唐琬儿笑了笑,却笑得有些不知所措。
王弗眼瞧如此,遂问道:“听琬儿姑娘的语气,似乎不想回那南风村?”
唐琬儿忸怩道:“我只是怕见到叶萧哥哥,怕他从此对我不闻不问。”
王弗宽慰道:“唉,琬儿姑娘,叶公子对你的心意你还看不出嘛?便是天大的误会只要你们二人心有彼此,皆可迎刃而过。”只是说完这话,却是暗叹糟糕,今日思虑过重,竟是不经意将自己心里话透露出来了。
随即补了一句,“我亦是如此,只盼能与叶公子化敌为友。”
唐琬儿听完,却是站起身子,脸色苍白,不住冷笑:“公子,我虽是个不通世事的愚钝女子,可也还未傻到极点,”
“我家破人亡,只可惜为能随双亲同去,苟活于世。”
“”公子怜我,惜我,单单对我没有半分情意,哪怕没有今日言语,莫非我看不出分毫嘛?”
言语之间,滑落几滴泪水。
“可是,你为何要对我这般好!为何给了我希望,还要让我绝望!”唐琬儿大叫道,声音凄厉。
“琬儿姑娘,并非……”王弗心有不忍,凑过几步身。
“别过来!”却听得唐琬儿历喝道。
“公子打得好算盘,此行将我托付给叶萧哥哥,也算解决身边的一桩麻烦。
说着将一把匕首比在胸口,凄然道:“我唐琬儿并非死缠烂打,亦无需公子费心托付,公子对我既无心意,无法强求,我与叶萧哥哥也是如此,劳公子这十几日费心照料,来日待大仇得报,我唐琬儿必当鞍前马后,以报恩情,告辞!”随即牵着一匹马慢慢走远。
王弗不再敢去追,若是冲动莽撞,倚着这小姑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
后会无期的话,兴许便成了遗言。
怔怔的望着远去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一个女儿家,孤身飘零,浪迹江湖,听得潇洒快意,来日尝得的心酸,岂止是千言万语能说得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