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件对于郑吉来说无足轻重的小事,对于已经登上了皇帝宝座的宣帝来说却是让他死里逃生刻骨铭心的记忆,他怎么会轻易忘记。
这次宣帝破天荒地自己做主赏赐郑吉一处京城中的宅邸,一来是为了报答郑吉当年的救命之恩,二来是想试探一下大司马霍光的态度。
霍光有所不知,正在他装作无动于衷的时候,宣帝刘病已的眼睛却一直在斜瞟着他,看他有什么反应。
见到霍光对自己私自做主赏赐将士宅邸不置可否,宣帝再次印证了自己的想法,看来这等小事只要不妨碍他霍家在朝中的根基稳固,霍光是不会轻易理会的。
想到这里,宣帝是既无奈又可叹,朝政大事明明没有自己的份,却还要装出样子做个名副其实的傀儡,实在是窝囊得很。
然而霍光是三世老臣,又一直冠领朝官,更何况他把家族势力铺得比皇家还要紧密,自己孤身一人又能怎样。
等到郑吉领着自己的属下退出大殿之后,一行人中就只剩下赵长信、张望之和车师公主阿摩丽三人还未被宣帝提及了。
然而此时宣帝却打了一个比刚才还大还浓的呵欠,对着台阶下的众人说道:“朕近日来连续阅览边地奏章,已是疲乏得很了,今日暂且到此,汉使其余随从由少府安排至宫中岁羽阁休息,等待宣召,等朕一有闲暇便要向你们询问在归国路上的趣闻趣事。”说完,宣帝也不等下面群臣做出反应,竟然自顾自地离开了龙座,向着后面寝宫的方向走去。
“老臣恳请陛下留步,”霍光正沉浸在自己独揽大权的喜悦中,不料突然听到宣帝要走,心中大惊,但是他毕竟老谋深算、见多识广,面上却看不出丝毫慌乱,“这车师公主的身份,老臣早已查明,她正是前些年行刺先帝的众刺客之首。此番她自投罗网,怎可留在宫中继续为患,请陛下将她交给老臣,老臣要详加鞫讯,查出幕后真凶,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宣帝刘病已正在向后面走着,听了霍光的话,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稍待了片刻,转过头沉着脸对他说道:“大司马既然早有关于刺客的情报了,为何迟迟不告诉朕,现在才说?先帝英年早逝,且是暴毙而亡,真正的死因至今还无法查明,大司马不觉得事有蹊跷吗?据我所知,当年行刺先帝的是一群车师人,车师公主也确是刺客首领,那次行刺只是造成了先帝轻伤,过了几年之后先帝驾崩,两者之间一点关系也没有。更何况那次行刺她也只是奉命行事,并非出于本意,背后指使的另有真凶还没有浮出水面,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司马还是一直没查出个结果吗?这些事如果朕不提起,是不是就这样算了?永远也不会有什么说法了?既然这样,难道还不准朕亲自督率核查吗?况且此次车师公主亲自来长安朝觐,是来向大汉表明车师愿意依附于大汉的真情实意,这关乎大汉在西域的整体部署和谋划,此等大事岂能儿戏,若是公主有了什么意外,如何招揽车师国归至大汉麾下?”宣帝说到这里,已是气咻咻地拂袖而去。
霍光听到宣帝这一连串对他带有明显指责的发问,脸色变得极为难堪,似乎宣帝的每一句问话都像是一根鞭子一样深深地鞭挞在他那颗看似早已百毒不侵的心上。
是啊,他也早已发觉了,他亲自谋立的宣帝在表面上处处顺从自己,实则从平日里的细微点滴看得出来,这个新皇帝绝对不是一个甘心只供自己摆弄驱使的君主。
然而现在后悔却已经晚了,这新皇帝绝顶聪明,平日里谨小慎微,行事低调,似乎早已经打定了主意,绝对不会把任何不利于他的把柄口实交到自己的手中,像上次自己拥立废弃昌邑王那样地随意更迭皇位已经变得难于登天了。
然而既然君臣之间已经貌合神离了,大权更是要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否则满朝的亲信戚属若是失去了自己这颗参天大树,安有完卵,最后众叛亲离,自己的下场将会更为悲惨。
几个在殿中侍奉的黄门正要将赵长信等三人带离宣室殿,好安排至岁羽阁的客馆中休息,路过内心正在痛苦挣扎的大司马时不禁略微放慢了脚步,那意思是看他还有什么别的说法,等着他示下。
正在心烦意乱的霍光此时哪还有什么心思顾得上车师公主,冲着那几个黄门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就按宣帝的意思办,随即大踏步出了宣室殿,径直向宫外走去。
赵长信等三人赶了一天的路,再加上刚才在宣室殿内太过紧张,早已疲惫不堪,尤其是赵长信,他的武功虽然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但毕竟背后掌伤处的经脉还没完全理顺,一路颠簸下来腰背气血不畅、酸痛难当,早就有些精神萎靡了。
然而今天的事情实在是太过让人匪夷所思,三个人到了岁羽阁客馆之中哪里还有心思休息,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三弟不仅活着,而且还当上了咱们大汉的皇帝,我这不是在做梦吧?”赵长信摇了摇头,似乎十分怀疑自己现在的状态是否还清醒。
“今天这事确实是让人吃惊不小。起初我听郑吉说霍光选了一个家世中落的刘氏子弟荣登九五,还以为是其他什么地方不引人注目的封疆小王,万万不会想到三弟身上。现在想来,这霍光确实是心思细腻,老而弥坚,看来他对皇家和朝廷之间的关系拿捏得也十分到位。昌邑王被废,不管是不是如大家所传言的全都是由刘贺咎由自取,但这里面必然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霍光看到新皇帝很难驾驭而起了废黜之心。皇位再度空置之后,霍光吸取上次的教训,苦心寻觅,要找一个绝对对自己听话,且年纪不大的刘氏子弟作为他的新傀儡。我现在才想明白,这个新皇帝也只有咱们的三弟是最合适不过的。”张望之凝眉思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