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贺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抚这个既可怜又勇敢的姑娘,只是默默地拉着她颤抖的手走出正厅,两人坐到了院子中等待许广汉的消息。
此时空中细小的雪花已经变得稀疏起来,看来长安城中的这场初雪只是老天爷和爱雪之人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地上薄薄的雪层由于后继乏力而开始慢慢融化,随后与泥土粘在一起让大地恢复了它原本的厚重深沉。
长这么大头一次敢对阿母以死相胁的许平君,心还在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等到看见张贺那赞许和安慰的眼神后,才慢慢安定了下来。
稍稍平静之后的许平君刚想要起身进屋去劝慰阿母,却被张贺伸手阻住,许平君也知道此时阿母正在盛怒和伤心之时,自己去了也是自讨没趣,还可能反而会引得阿母更加激动。
两人便静静地坐在院子中,各怀心事,任凭空中飘下的零星雪花落在身上,随即化去,如此循环往复,直至许广汉再次回来。
胜利在望的张贺看到了许广汉,竟然像年轻人一样从石凳上蹦了起来,然而当他快步迎向许广汉时,却见到这个平日里无话不说的密友蔫头耷脑,脸色铁青。
张贺原本轻快的脚步就像他的心情一样突然变得沉重迟滞起来,他心中暗暗吃惊,难道又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原来在许平君的婚配问题上,许广汉也是一直站在自家姑娘这一边的。
只是因为他自己年轻时的原因导致家中的光景不断恶化,善良的许广汉一直觉得愧对许家母女俩,尽管他撑起了整个家的生活,但是在家中的地位却反而最低。
许母在家中说一不二,许广汉从来不敢反驳,并且在他内心也是觉得从现实的角度看,女儿嫁给罗家公子肯定是要比嫁给玉亭明智。
然而自从刘玉亭回来后,看到女儿整日闷闷不乐,便知道女儿的心思并不在罗家公子身上,他心下也是黯然神伤。
就在今日,女儿手握长剑以死相胁之时,许广汉也是惊呆了,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这个平日里温柔乖巧、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女儿竟然像是变了个人,看来女儿是长大了,心里有了自己的主意,不再事事听命于父母了。
在许母的催促声下,他也来不及安慰视若自己生命的母女俩,急匆匆地到街上随意买了点果品就提着去了罗家。
罗家的亲家翁是个慈眉善目之人,昨日张安世找了个机会把事情的原委和他一说,他倒也通情达理。
其一,张安世在朝中位高权重,自己只是个小小的守备,不能不给对方面子,其二,许家姑娘既然已经另外有了意中人,就算强行嫁过来,自己的儿子和她都不会幸福,到时候闹得家里鸡飞狗跳乌烟瘴气的也不好。
于是便满口应承了下来同意退掉这门亲事,可是需由许家登门致歉,才好给自己的家人一个台阶下。
两位亲家客套了一番,正互相说着退婚一事,却不料罗家公子突然闯了进来,说什么也不同意,一定要按着原定婚约如期完婚。
原来就在许家母女激烈争论的第二天一早,许母就跑到罗家,和罗家主事的亲家母商议了一番,决定过些日子由罗家提出把婚期提前,以免夜长梦多。
只是还没等到罗家提出提前婚期,便遭到张安世的劝退。
然而那罗家公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在一旁偷偷听到阿母和许母之间的对话后,心痒难耐,便天天跑去未央宫北门外等着,想看看自己这位即将过门的娇娘到底是何模样。
一日,许平君跟着许母一同出宫去采买布匹,却让他侯了个正着。
罗家公子有阿翁的权势撑腰,在京城里浪荡惯了,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只是他第一眼看到许平君后,竟惊为天人,为平君的倾城美貌所折服,心中打定了主意这一辈子非平君莫娶了。
兴冲冲而来的张贺再次被许广汉带来的噩耗所重击,使得他本已有些蹒跚的步履变得更加沉重,许平君禀明了阿翁之后,便搀扶着张贺一步一步迈向了刘玉亭所居住的小屋。
刘玉亭在刚才张贺走了之后,脑海中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才从浑浑噩噩噩中清醒过来,慢慢心中的惊喜逐渐汇聚膨胀变成了沉甸甸的幸福,在这强大幸福感的摧使下,他进到自己的小屋中开始思谋勾画起将来他的家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然而远远望见再次踯躅过来的张贺和许平君,刘玉亭从他们的脸上并没有看出任何兴奋和喜悦,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已经预感到今生可能注定要与平君擦肩而过了。
安顿好已经心力交瘁的张贺之后,这两个苦命的鸳鸯一前一后踱步到了刘玉亭的住处,在屋前石凳上坐下之后,两人相对无言,彼此之间交汇的眼神中全都是怜爱中透着愁苦,绝望中夹杂着无奈。
过了好久,还是一向不太爱说话的许平君打破了沉默:“公子,今天恐怕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见了,再过两个多月就开春了,我们到了那时虽然不是天各一方,可是要想再见上一面就难上加难了。”
“是啊,”刘玉亭看着许平君,眼睛里充满了诀别时的悲切,“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可是我并不后悔能够历尽千辛万苦回到长安,能够最后见上你一面我已经很知足了。让我最后再好好看看你吧。”
许平君抬起头来,眼前却已被一层湿润的薄雾所笼罩,望着刘玉亭模模糊糊的影子不禁哽咽说道:“公子今后可有什么打算吗?”
“不瞒你说,就在刚才知道了罗家同意退婚的消息之后,我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一直在想着我们未来的家会如何温馨、如何甜蜜。我也在想着我能干点什么才能让你衣食无忧,不管将来如何,只要想起你和我能在一起白头偕老,心里就感觉到无比的踏实和幸福。然而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说什么也没有用了,这长安城已经注定了要变成我的伤心之地。我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离这里越远越好,或者学着务农,或者学着做些生意,只有离开你远远的,或许才能让我卸下心中的重担,自由顺畅地呼吸,才能让我在这残酷的人世间继续苟活下去吧。”刘玉亭说着说着,伤心的泪水已经从眼眶中滚滚落下。
看着刘玉亭伤心欲绝的样子,许平君不禁芳心大乱,然而情郎刚才提到的“走得远远的”那句话却像是无边黑暗中一闪而过的雷电把她惊醒。
“公子,我们一起逃走吧,逃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我会织布,你来售卖,总归是饿不死的。如果阿母真地逼我嫁给罗家,那样会让我生不如死。与其行尸走肉般地把大好青春年华交给一个陌生人,还不如我们携手共同逃离牢笼,不管将来如何清贫困苦,只要有你在身边,每一天我都开心快乐。”
听到一向老实听话的平君竟然肯背离家门,随着自己浪迹天涯,刘玉亭已经沉沦到谷底的心就像被人猛地拽了一下似的一跃飞升到了天际。
两人此时都已经停止了啜泣,心中扑通扑通直跳,平君刚才的这个想法太过大逆不道,然而现在也只有这样才能挽救这两个本该黏在一起的灵魂。
一边是就此沉沦的无边苦海,一边是阳光灿烂的曼妙人生,为了光明,为了爱情,离经叛道又有何妨呢。
想到这里,两人不禁激情相拥,两颗年轻的心都因为即将获得的新生而颤抖地纠缠在了一起。
刘玉亭忍不住深深向着许平君那因为激动而娇艳欲滴的红唇吻了下去,两颗灵魂从此再也无法分开。
良久之后,刘玉亭不禁眼望怀中娇媚动人的情人痴痴呢喃道:“你真好!生活真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