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赌魔正在蠢蠢欲动的刘玉亭伸出舌头舔了一圈自己由于赌火攻心而干瘪起皮的嘴唇,说道:“掌柜的话是没错,只是今日在下只带了这一千钱来偿还赌债,再无余钱潇洒了,改日我空闲了再来吧。”说着,他又要把那一千钱递给掌柜的,只不过这次他拿着钱的手却是不自觉微微颤抖了起来。
“诶~~~还是老朽刚才的那句话,公子不必急着还债,拿去玩耍便是了。以公子几十万钱的身家,我难道还怕公子还不起这区区的一千钱赌债吗?”掌柜的一边大义凛然显示出其慷慨大气的一面,一边赶忙攥住刘玉亭拿钱的手向其怀里推还过去。
见到掌柜的说得和做得都到了这个份上,心头早已百爪挠心的刘玉亭也不好再推辞了,向掌柜的拱手道了声“叨扰了”,便匆匆挤进人群中去寻找昨日的那名荷官了。
那荷官仍然坐在昨日和刘玉亭对赌的那张桌子边上当庄,看到刘玉亭那双涨满了浓浓赌欲的眼睛,赶忙招呼着他在桌子对面坐下。
两个人是老对手了,也用不着客套,一上来便真刀实枪地赌了起来。
两人晕头胀脑地赌了一整天,几十局棋仍然如昨日一样紧张刺激、跌宕起伏,最后算下帐来,刘玉亭不仅保住了拿来还债的一千钱,还倒赢了荷官一千钱。
这样一来,两个人两天的总战绩持平,都是不输不赢。
这让刘玉亭更是对掌柜的话深信不疑了,他相信以自己的手气和赌技,哪有那么容易就输得倾家荡产,更何况他也不打算靠豪赌博命致富,只是闲来玩上一玩罢了。
再次从同乐赌坊走出来的刘玉亭感到无比轻松自在,一边走着一边哼着小调,回到家中看到许平君时,虽然还有些许的愧疚自责,但是已经不如昨天那般强烈了。
许平君哪里猜得到刘玉亭这一天到底去了哪里,还一直以为他为了家中的生活在不停奔波,到了夜晚更是把她那千娇百媚浑然天成的女人资本用来犒赏劳累了一天的夫君,直到刘玉亭筋疲力尽,在睡梦中大呼“美哉,美哉”,才算完成了自己这一天应尽的义务。
接下来的半年时间里,刘玉亭只出过两次远门,在草草完成和北军之间的货物交接后,便几乎日日来到同乐赌坊中与众赌客“同乐”。
每天回到家里,刘玉亭最开始还是会为自己的放任自流悔恨和羞愧,然而这种羞于启齿的困扰正在日趋一日地逐渐变淡,直至最后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刘玉亭认为这样整天混迹于赌场中才是男人应该享受的天经地义的乐趣,并不需要自责和懊悔。
他却不知道正是自己不受约束、日渐高涨的赌性膨胀到了极点,已经慢慢侵蚀掉他作为夫君作为未出世孩子的父亲本应该具有的良知和责任。
起初,刘玉亭和荷官之间互有输赢,难分高下。
然而随着时日渐长,慢慢地他开始变得输多赢少,并且偶尔赢上一回也只是几百钱上不了千数,然而输则是成千上万。
只是每日的输赢极小,再加上和善慷慨的掌柜的从来都是把刘玉亭不能付现的赌债记账画押,从来不曾提醒或是要求他归还,所以这一切细微渐进的变化并不能引起刘玉亭的注意。
然而他却不知道,也没有去认认真真地算过,更加算不清楚,这每日的小输小赢日积月累竟会到了一个他自己从未意料到并且无法面对的数目。
这一天,终于到了所有因因果果、善善恶恶汇聚爆发的时候了。
刘玉亭仍然像往常一样,迈着轻松欢快的脚步踏进了同乐赌坊的大门。
赌坊中依然如往日一般嘈杂热闹,然而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竟然从他的背心开始蔓延,不断攀升一直到把他原本已经麻木不仁的心激撞得跌入了万丈深渊。
这寒意来自于一双眼睛,一双平日里充满了温和、大度,就如同最亲近的家人一般的眼睛,没错,同乐赌坊掌柜的依然坐在柜台后面,可是他刚刚好露出的这双眼睛却充满了与平日不同的敌意和恶毒。
“公子,今日先不忙玩耍,且随老夫来。”掌柜的眼睛虽然与往日大不相同,但是语气却依然十分客气,只是这客气听起来冷冰冰的,充满了不能违抗的命令意味。
刘玉亭知道今天这掌柜的肯定是有着不同寻常的事情,只是现在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大厅中吵吵闹闹地也不方便问,按照他的脾气性格,只得顺从地跟着掌柜的穿过熙熙攘攘的大厅来到庭院深处的一间密室。
密室中仅有一张条案,条案上的灯火也是暗幽幽地显得神秘而有些阴森恐怖。
两人席地而坐,掌柜的眼睛中发出的光芒在幽暗灯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瘆人。
只见他慢慢从怀中掏出了一本账簿,扔到了刘玉亭面前,说道:“公子请过目吧,今天也该把往日的账目清一清了。”
拿起那一叠厚厚账簿的刘玉亭在完完整整地看完之后,整个身体像被冰冻住了一样,瑟瑟发抖却又偏偏动弹不得。
良久之后,一种近乎于陷于绝境中的野兽般的沙哑声音响起:“掌柜的,你想要怎么办?”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是你说过的原话,我不妨在此引用,怎么办我不说自明了吧?”掌柜的说话仍然是文绉绉、客客气气的,只是从来不曾出现过的揶揄嘲讽之意跃然浮现于话语之中。
事关重大,虽然刘玉亭已经被掌柜的嘲笑之语弄得尴尬无比,但是本能驱使着他要看看事情到底糟糕到了什么地步。
那厚厚的一摞账簿上密密麻麻地呈现着某月某日借贷多少钱的记录,每一个条目后面却全都有刘玉亭亲手书写的名字,每一个轻舞飞扬的“刘玉亭”三个字上赫然是一个鲜红清晰的指印,指印中螺旋状分布的纹路一圈一圈地铺展开来,像是一只只密不透风层层围绕的蛛网把刘玉亭已经凉透了的心缠得严严实实的,再也无法挣扎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