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希音神情冷淡，洇着紫光的眼眸寒意漫漫。

白子画果然是这样。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错了。

她成为妖神，在他看来，本身就是错。

无论她做过什么。

无论她没做过什么。

假如她从未得到过什么，孑然一身，最看重的便是白子画。那么，白子画如今愿意跟她成亲，两世之夙愿，她恐怕真得会答应。

只是，她早已经与玄川有了白首之约，相携一生。

他待她如珠如宝，待她一片赤诚，给了她世上女子所祈求的一切。

有了如此的相爱之人后，她即便是瞎了眼，也不会接受白子画施舍般地给予。

她再天真，也不会认为拜堂成亲便是人生的终结。

莫不是成了亲，日子便不需过了，立时死了吗？

“师傅。”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白子画忽然闻得耳边一道清丽的叫声，怔愣地看向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的晏希音。

晏希音伸手，轻轻抚摸着白子画常年不见日光而苍白的脸上，用手指描绘他的轮廓，眼神留恋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

“师傅收我为徒，悉心教导徒儿，还为了医治走火入魔的徒儿，赠了徒儿百年功力。”

“师傅曾为我挡了蓝雨澜风的一刺，中了神农鼎之剧毒。”

“师傅为了我，瞒下了我已经是妖神之事，替我受了六十四根消魂钉。”

“师傅送了哼唧兽给我，陪着我入蛮荒。”

“师傅法力丧尽，却来七杀殿，以身饲魔。”

话至此，晏希音的语气陡然一转，一把长剑忽地出现在她手上，挥手便刺穿了白子画，“但是那所有的一切，前生我早已还完了！”

“你说你爱我，但是那又怎么样，你觉得爱我，让你觉得恶心，肮脏，龌龊！”

“我前生是错了，但是我失去了小月，失去了东方，失去了糖宝，失去了杀姐姐，失去了所有爱我的和我爱的人，变成了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没有朋友，没有孩子，到最后甘心死在你手上！”

“你说你是为了六界苍生，为了四海八荒杀了我。我前世引妖神出世，的确是为祸苍生，死伤无数，的确是罪有应得。但是我死后，你所谓的六界苍生，你所谓的四海八荒，你所谓的天下大义，在你成为堕仙的那一刻，在你引动惊涛骇浪，在你触发惊天明雷，在你屠戮无数仙魔凡人的那一刻，被你自己活生生吃了吗？”

她每说完一句，便狠狠刺白子画一剑。等她说完，白子画身上的雪色白衣已然成了血衣，鲜红的血液不断从白子画身上涌出，几乎汇聚成了一条血河。

白子画口中亦是鲜红一片，赤红着眼睛，紧紧抓着晏希音的手，“小骨，师傅前世错得太多。今生，上天垂怜，再把你还给师傅。你能否给师傅一个机会，让师傅能够悔过，让师傅能够补偿你？”

白子画支撑不住，口中又吐出一口血来，“小骨，你可以一直封住师傅的法力，师傅任你处置，绝不后悔……..”

晏希音忽然笑开，那笑容就如三月里明媚的春光，江边拂动的柳烟，紫色的眸子流光婉转，把手从白子画手中挣脱，竟还舔了舔手上的血迹，“说起来，这血中，还有我的心头血肉了。师傅可知，今生，徒儿为何还要对如同前世一般，对待师傅？”

晏希音成为妖神后，整张脸都变得妖冶异常，现下唇上沾了血迹，邪魅得像是专门魅惑人的精怪一般，白子画被她嘴角的笑容晃得刺目，闭了闭眼，“师傅两世以来，亏欠你的，穷尽一生都已偿还不清。”

“这话我已然听得够了”晏希音眼中冷光阵阵，又浅浅笑了笑，“师傅，师兄，此生我之所以要再来长留，之所以百般讨好于你，之所以为你割肉取血，其一是因为要用蓝雨澜风的引梦之术，助你恢复前世的记忆；其二，是为了我哥哥；其三，便是我能够获得所有的妖神之力，却不曾让魔界妖界界门大开，海水逆流，天地倾覆，百鬼夜哭的原因，是因为我的妖神之力，根本不来自那神器，而是来自一神物。那神物只要我讨好你，你喜欢上我，爱上我，便能够蓄满足够的妖神之力。若非如此，前世我死在你的手里，今生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白子画，你说可是？”

“咳咳……咳咳…….”白子画陡然一惊，大口大口的血水从口中喷出，匍匐在地上，脸上血色褪尽，好像随时便能晕死过去，“你在骗我……..你在骗我…….不，小骨，你是爱我的，你是爱我的……..”

晏希音附身，先在海底化出一幕景象，伸手抬起白子画的脸，吐气如兰，笑得越发肆意，“你看，这里再没有戒贪，戒欲，戒痴三池水，再没有绝情殿，贪婪殿，销魂殿。大道自然，情本人性，禁而愈发。弟子若是两情相悦，皆可秉明长辈，结为道侣。笙箫默做长留掌门，弟子皆拜服。”

“玉帝已被废黜，仙界之绝情天规业已弃用。众仙只要不屠戮苍生，滥杀无辜，便不再守那么多清规戒律。”

“我在凡间办了诸多学堂，还有女子学堂。孩童皆可读书识字，女子也能满腹经文。所有能够修仙者，按照资质售价，各大门派皆在异朽阁采买弟子。”

“仙界，妖界，魔界通往人间大门皆已被我关闭，其他三界可以互通，唯人间不可去。”

“我哥哥终于开始管起事，妖魔两界再不是低阶皆蝼蚁，满地杀戮的模样。”

晏希音悠然地将眼前景象抹去，把手抽回，抬手间便抹去了身上的血迹，嘴角含笑，“白子画，我不爱你，六界也不再需要你。前世你关了我十六年，刺了我六剑，今生我已尽数还了。此后，你我二人，不必再见。前世今生，你说你最在意的便是六界苍生，那么我便成全你。从今以后，你便在这长留海底，看尽六道轮回，看遍繁花似锦，看那生老病死，今生今世，永生永世。”

你最在意这天下。

便永远陪着这天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