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亦宁开着那辆崭新红色宝马来的时候,迎得了一片恭维之声。她就在那些笑脸中,款款走进了总经理的办公室。
安亦宁要走了!离开这个小国企了!
她要去更重要更适合的她的地方了,换句话说,就是安亦宁高升了!
有人说,小安,你这是要进机关衙门去当差了啊?
有人说,安姐,常回来看我们啊,别忘了我们这一群小跟班,得机会也提携提携我们。
有人说,小安,我早就看出来你天生就是一副贵人相啊!
安亦宁一一笑着和每个人作别。她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每人一支精致的护手霜。大冬天的,男女老少,都适用。
林默看着那支护手霜,上面全是英文,林默也没搞清到底是什么牌子的。那味儿浅浅淡淡的,让人觉得很舒服。
她站在人群中一直微笑着,微笑着看安亦宁的漂亮的脸。
上天给了你一张漂亮的脸,但也只有肯努力会运用的人,才会攀上人生的高峰吧?
她又忍不住想起那个温润笑着的人,他和她,现在过得好吗?她突然特别想知道,他和他是如何相处?是否也会那样微笑如暖,温柔相待?
应该会吧?安亦宁是个那么会掌控局势的人,任何局面她都会把它抚得一片祥和柔顺吧?
林默察觉自己的心里的一点小阴暗,潜伏在某个小角落,正悄悄的冒出头来。谁都不是那朵白莲花啊!这小小的窥私心理,让人心里竟有了一种快意恩仇之感。
安亦宁向着林默走过来,她笑着握起她的手,异于别人的亲热。她在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默默,你是这一群人中,最努力的那一个。但不要什么都想得到,最后反而什么都得不到。”
林默一怔,没有反应过来。但她马上恢复了笑脸,“祝贺你!我会努力的,也谢谢你的忠言良语。”
安亦宁走了,披着满身众人的目光,羡慕忌妒恨。
下午,林默突然被叫到总经理办公室,她以为只是正常的工作安排,并没有多想。
“小林,叫你过来是因为小安现在走了,你们那个部门现在是没有大主了。上午几个中层商议了一下,决定从你们几个年轻人中,选几个平常业务能力比较突出的,过几天到上级业务部门去培训一个月。回来后,实行竞争上岗,以业务能力为先。”戴眼镜的斯文男人,慢条斯理的说。
林默觉得消息来得有些突然,但想想又觉得好象是正常。
其实论实际业务能力,她自我认为她并不比谁差。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智商在线,只是有时情商可能不大在线。
“你先回去准备一下吧。”她应答了一声,转身回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领导又叫了她一声,“小林。”
她又回过头来。
“其实小安走的时候,她极力推荐了你。”听到这话的时候,林默心里倏然一惊,安亦宁?!
那个声音仍在继续,“说是梁主任的意思。原来你跟小安家的梁主任,也不是一般的熟啊?”
梁主任?!
林默彻底懵了!
“不要走些歪道,你的能力才是你的资本。”那个声音说。
张奕从设计院出来的时候,看见安亦宁倚在一辆红色宝马车旁。她穿一件长及脚踝的白色羽绒服,一双黑色精致的小皮靴,棕色长发飘飘,深色墨镜遮住了一切表情。
香车美女。
张奕的心里涌出了这个词。
他朝她走过去。
“一起出去坐坐吧,心里闷得慌。”安亦宁看他走过来,直起身子说。
她好象从没这样低姿态。一直都是她高高在上,而他俯首甘为孺子牛。
看着她轻轻搅动咖啡调羹的手,张奕的思绪忽然就飘开了。
阳春白雪,下里巴人。
安亦宁是阳春白雪,林默是下里巴人?
他突然一笑,为自己这种浅薄的想法。她喜欢在那样人来人往的小馆子里吃拉面,她会穿着裙子大大咧咧的直接坐在地上,甚至她生气委屈的时候可能还会骂脏话……这样一个不走寻常路的老姑娘啊,她不是下里巴人,她只是那么接地气的在活着,努力而真实地活着。
“想什么,还笑了出来。”安亦宁问,她看见他有点心不在焉。
张奕没有说话。以前他好象特别享受跟安亦宁一起出来这样坐坐的时光,融在玻璃窗下浅浅的阳光里,心都是满的。
现在,是心变了吗?为什么感觉不到感觉了呢?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我离开原来的地方了,走的时候我推荐了林默。”安亦宁突然说了一句。
张奕的思绪忽然就被扯了回来,他听见了“林默”二字。
他仍是看着玻璃窗外,表情不动声色。
“哎……”安亦宁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是梁博要我推荐她的。看不出,他倒是挺在意她的。”安亦宁的语气里有一些不满和忿闷,她仍是说得不急不缓,略带了一点自嘲的笑意。
在赵君婚礼上,在舞台侧面的隐蔽处,他用手在她眼睛上动了一下的画面,再次回放开来。
我为什么要记得那个画面啊?
林默犹豫了很久,还是给梁博打了一个电话。电话号码是从赵君那儿要到的。
电话接通,她有些紧张,“您好,梁主任,我是林默。”她快速的说。
“林……?哦,你好,一下子没听出你的声音来。”那边的梁博像是反应了一秒。
“是这样的,梁主任,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一下,您方便吗?”林默问。
“方便,不过我这里太吵了,听不大清。”林默听见电话那边隐隐有说笑声,并伴随着酒杯相碰的声音。
“就几句话,我在电话里跟您说一下就可以了。”林默说。
“你现在在哪,我过去一下吧,这里说话实在不是太清。”
“不用不用,梁主任,就几句话。”林默急忙说。
“你在你们宿舍吧?我现在离那儿也不远,一会就到了,你下楼来等一下就可以了。”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他总是这样不紧不慢的掌控着局势,由不得你不跟着他的安排走。
张奕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转悠。
他觉得自己已经失了目的和方向,那个人是好是坏?是真实还是太有心计?一直伪装得太好?
不知不觉中,竟又转到了林默所在的那条街口。他慢慢的停下车,看楼上的灯光,她在干什么呢?
点了一支烟,缓缓的抽了一口。
看着路灯下那个昏暗的大门口,他有些失神。然后他看见她一步一步小跑着从里面跑了出来。
想得太多出现幻觉了?
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不是幻觉。
那人朝着停在路边的一辆车跑了过去,车上下来一个人。
梁博!!
原来安亦宁的话,原来所有的猜测,都不会是空穴来风。
怎么可以这样?
原来你真的会巴结权贵啊!
可这个权贵,已经使君有妇。
林默从抽屉里拿出那方格子手绢,她已经将它洗干净叠整齐了。
她其实一直想找机会还给他,却好象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想还的时候没有见到的机会,偶尔遇见的时候又没正好带在身上。
今天经理的那番话,在明暗之间,让她明白,不是身正就不怕影子斜的。这种带点桃色的故事总会让人浮想联篇,谁还会管它是真是假。
下了楼,就看见一辆车已经停在那儿了。她过去,梁博下车。
她说,梁主任,其实不用这样费事的专门过来。这条手帕一直没有机会还给您,今天正好您过来了,我就物归原主了,我是洗过了很多遍的,您放心。”
梁博看看林默。她脸上有一个大写的“窘”。他笑了笑,没有为难她,伸手接过那方帕子,“谢谢你洗得这么干净啊。”
“梁主任,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能做到哪一步我希望是凭我自己的努力。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林默看着他的眼睛说。
梁博笑了,她想表达什么他是明白的。她说得含蓄却又坚定。他明白,她有她不敢越的底线。
“我明白。不会让你为难的。”他笑着说。
一个人走了过来。
有人狠狠的推了梁博一把,他一个趄趔差点摔倒,晃了几晃才站稳。
林默吓了一大跳,她以为遇上什么喝醉酒的酒鬼了。她紧一步过去扶住了梁主任。
张奕看着他俩那么样的站在一起,火气就愈发的大了!
“不看看场合吗?”他冷笑着反问他俩。“不需要避讳一下吗?”
林默听到这个声音,才看清是张奕。他的话,尖酸刻薄带着嘲讽,他什么意思?他把他俩看成什么了?
林默转过头去,看一眼梁博。“梁主任,不用理他,您先走吧。”
梁博看看张奕,又看看林默。他停顿了一会,问林默,“你可以吗?”
“您先走吧。我也要回去了。”她说。
他转身要走,张奕猛得在后边扯了他一下,“做事之前先考虑一下安亦宁!”
梁博回头一笑,他笑得轻有若无,“这事好象还轮不到你操心吧?”
他使劲甩了一下张奕的手,转头往车边走。
刚到车边,又回过头来对林默说,我答应你的事,会做到的。
林默心里正一团乱,一时也没弄明白,他到底答应了她什么。
看见梁博的车走远,林默转头往大门里走,边走边对站在街边的那个人说,“你也回去吧,没事不要发什么酒疯。”
“我没喝酒。”他说。
林默没有停下脚步,依旧往回走。
“想要攀附也要找个合适的,不要干这些见不得人的事!”他恨恨的说。
林默的心一下子停住不动了,她的步子也随之停住不动了。
“随你怎么想!”她也恨恨的说。
刘月看一眼那个紧闭的房门,她不知道他到底是几点回来的。
她走过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动静。鞋在鞋柜那边,应该是回来了。
她推门进去,一屋子的酒气,几乎要把她顶了个趄趔,床上摆满了易拉罐筒。
“张奕,你这是干什么了!”她几乎要气得去打那个蜷缩在床上的人。
一边赶紧地去开窗户,一边忿忿的数落,“你到底认识了个什么人哪?弄得现在这个样子,那个朱什么迪的,到底是个什么人哪?嗯?你也不是个小孩子了,当了这么些年的兵白当了,连这个抗打能力也没有!”
张奕的头“嗡嗡”的大,母亲的话灌进他的耳朵,他烦燥的把被子拉起更紧的蒙住了头。
“你这是到底谈了个什么对象?不见人不见鬼的,你倒是领回来看看呀。至于你弄成这个样吗?我问了小林,她说她也不认识这个朱什么迪的,你从哪儿谈了这么一个对象呀?”刘老师一边收拾床上的易拉罐一边不停的叨叨。
“你问谁了?”张奕忽然坐起来。
刘老师吓了一大跳,“怎么了,小林啊,就是那个林默默啊!”
身体轰然倒下,他现在是什么也不想解释了。
从此之后,那个人,与我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元旦过后,林默就时间上来说,就是虚岁三十的人了!
培训一个月结束回来,已经临近年关了!
林默穿上厚厚的羽绒服,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她虽不是小孩子了,但过年总应该买件新衣服的,还有爸爸妈妈的衣服都是需要买的。
在街边,她看见一个卖糖葫芦的,忍不住的要了一根。
她站在马路的这一边,然后就看见了那个人。她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这个人了吧?感觉是许久了。
他今天没有开车,骑一辆山地车。单脚撑地,正在耐心的等红灯。他好象等得很专注,又好象有点失神的样子。
红灯亮起,她看见那个人,脚轻轻一抬,慢慢的动了起来。
原来冬日的阳光也可以这样温和啊。仿佛所有的人流,所有的车流,都在这柔光里,放缓了速度。慢慢地,慢慢地,全部虚幻成那个人的影像背景。
那个人,就这样,随着人流,一点一点地,缓缓地从她的视线里穿过。
林默看见十二年前的那个少年,正在阳光里,从她的生命里一寸寸的隐去。
流年似水,总要有人,从光阴里,消失。有人来了,有人去了。
而我和那个人,就这样,在时光里,又一次走散了。
三十岁的林默,就这样,擎着一根糖葫芦,在冬日的阳光街头,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