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记得属于高三的最后一个夜晚就在那极度的疯狂与解脱中度过了。那是属于高三的最后一晚，属于高考的最后一晚。这晚凌风好像迷迷糊糊的做了很多梦，也好像从未真正沉睡。直到第二天，在这个终于再也没有早自习要去的早晨，凌风仿佛才从噩梦边缘慢慢苏醒。

感受着一如往日般温暖的日头，呼吸着校园里自由的空气，凌风觉得肩上的担子终于可以放一放了。

不过开启自由的第一天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神奇。只见室友们一个个麻利地收拾着行李，随后陆陆续续的离开。那像是见惯了的场景——离别，又一次上演。

那些尚为青涩的男孩儿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回家了，凌风目送着这些哥们儿离开，他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要说，因为他知道“再见”就是最好的期待。

至于凌风，他的行李自然要一个人弄回去了，老父破例打算来接他一回，但是也被他拒绝了。凌风独自收拾着陪伴他三年的铺盖卷，那摩的开线的破书包，还有穿得变形的衬衫.....

突然间凌风觉得这些生活杂物都变得富有年代感，好像是记录着高中岁月的点点滴滴，好像见证着这段青春的日日夜夜。

凌风感到这天自己的大脑变得格外敏感，甚至有点小女子气气的。他收拾着那些新的、半旧的、摩的气球的衣物，一样都没有落下。打包好了这着东西，凌风再次把它们塞进化肥袋，他想着，这总该是最后一次了吧！

在跨出宿舍的最后一步，凌风又回头看了眼，因为这个宿舍从此与他无关，他明白这就是最后的一眼。凌风充满仪式感的看了宿舍一眼，那一眼记录着老宿舍搬空的高底床、满地的狼藉、躺在地上的瓶瓶罐罐、阳台上的朝阳......

下楼的时候凌风没怎么注意搬行李的学生和家长，他只是在想此刻或许真的要跟这三年的生活说再见了，包括曾经那些愉快的，伤心的，骄傲的，失落的......

凌风自然不知道那些与他相关的女生又是如何的境况，他也不敢往深处去想，而猜测，他感觉自己也没了那个资格。

那天凌风还从老班手里领了厚厚的《招生考试之友》，不过他也没想到这厚厚的报考指南全书到头来并没有派上什么用场。

仿佛是最后一次踏在离别的小路上，凌风努力的仔细的看了看整个校园的风景，在他的脑海里批把树是那样高大、草坪绿的油亮、月季开的娇艳、杨柳岸、碧水湖......

不用上课的日子，凌风感到有些不适，直到拖着行李汗涔涔的挤上了大巴车，直到一路晃晃荡荡着回到家，凌风还有些迷糊。

不过回家的喜悦还是挺明显的，老妈老远看到凌风就要过去搬行李，开心之余还不忘嘟囔：“你爸这个人呦，慢腾腾的，还没跟上来！”

凌风爸反驳着：“就你跑得快！”

凌风打趣的：“爸妈你们还斗嘴呢？”边说边往肩头扔上一个行李袋，另外一只手又替老妈分担一些。

没走几步老爸开口了：“考的咋样我就不问了，回来了先休息休息！”

凌风听了赶紧答道：“好，好！”不过他倒是打心眼里觉得老爸贴心，要知道考试的人最怕别人问成绩了。

回到家后那几个化肥袋的行李就被老妈翻开了，看着七零八落的衣物，老妈嗔怪：“男孩到底是男孩，看着衣服洗得，没眼看啊！”

凌风不好意思的：“对付着能穿就行了，也不谈朋友，穿那么好干嘛！”

老妈笑着：“你这年龄不上学的话早该说亲了！你看咱庄那......”

凌风笑着打断：“好啦好啦，又是隔壁二大爷九姑娘的八卦！”

老妈：“这是实情，你别不爱听！”

凌风与老妈东一句西一句的聊着，没想到旁边的老爸冷不丁来一句：“考不好的话就在村里找个人娶了，一辈子当泥腿子！”

蓦然听着这话凌风不知如何是好，幸亏老妈站在他这边，只听老妈嘟囔着：“就知道说那些没意思的话！”

见到老妈堵住老爸的话了，凌风赶紧凑到老妈跟前帮忙收拾东西，也许是儿子天生就与妈妈亲近吧，从小凌风就知道只要没犯大错自己撒撒娇老妈就不会难为他。

下午半天老妈费了好久的功夫把凌风的衣物全部清洗了一遍，而凌风只顾在房间整理他的烂书本。

凌风记得高考前两天宿舍楼下就有人回收书本了，到底是人多力量大，不多时就收集了一座书山。凌风倒是舍不得他的破书本，那些书本写了无数笔记，虽然有些脏污但是处处都是他的心血。

那两天回收处倒是热闹但是凌风就是不卖，这不，离校了愣是装了一化肥袋的书，这下子整理整理可把家里唯一的小书架给占满了。

就那么忙乎着，不知道多久后凌风才拍了拍他那脏的乌黑的手掌自嘲道：“虽然不是学富五车，但好歹咱也念了这么多书啊！”

这天凌风与老妈都忙到了很晚，晚餐老妈执意要给他做些肉食补补，凌风摸着自己圆圆的肚皮感到挺不好意思的，不过老妈的手艺在那里放着呢，最后，他倒是不知不觉吃了仨馒头，还喝了一大碗肉汤。也许是没了考试的负担，这晚的饭吃的格外轻松。

晚餐后老爸倒是没有给他做什么思想工作，凌风有点意外的去睡了，尽管吃的太饱还没怎么消化。

在这个没有夜自习，没有早自习的六月，凌风彻底的体验了一把堕落的感觉。那种不需要写作业、不需要考试、不需要关在校园里的感觉真的太棒了！

不过这样没心没肺的过了几天后凌风也想起了操心分数的事儿。尽管他有意保持淡定而不去看那本《考试之友》里的真题参考答案，但是推延了几天后他还是要像所有人一样不得不去估测那要命的分数。

就在那天，心有余悸的一天，凌风挣扎着起了床然后翻开了那本厚厚的大书。凌风凭着记忆中的答题过程小心地与参考答案比照着。当然了，估测分数的过程是万分痛苦的，特别是遇到明明不应该答错的地方却答错了，那时的心情简直不可言喻。

凌风花了很长时间来比对参考答案，他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即便夏日的蚊虫骚扰都无法打扰到他。最后，在经过一次次的内心起伏和大大小小的打击后，凌风大体也能猜出来了自己的水准了。

那天凌风估测分数却写满了几页稿纸，看着认真估测出的分数，凌风一时陷入了沉默。不是考试发挥失常，也不是超长发挥的那种欣喜，而是有一种遗憾，一种未能超越自我的失落。

估测出的分数与凌风月考时的分值相当，可是凌风总觉得最后那些日子冲刺本应该有些效果的。凌风又一次联想到了备战高考的最后那些日子的忐忑和压抑。他感到胸口一阵悸动，他苦笑：“这大概就是高考后遗症吧！”

凌风默默收拾着那些散乱的稿纸，在最后一次确认过后他把它们撕碎了。粉碎的状态，他一遍一遍的撕开纸张，木然看着纸张由完整到碎片的过程，他只想到了撕掉它们，其他的，他真的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凌风一个人在那里愣了许久，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醒过神来。他不经意的瞥到脚边的碎纸片，那些碎的什么都看不出来的，正躺在坑坑洼洼的堂屋地上的纸片。此时凌风第一个想到的念头是赶紧处理掉这些碎纸，因为他不想这些东西被父母看到后问东问西。

估测过分数后的日子里，凌风比之前更加沉默了。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伤感还自卑情绪，他总觉得自己应该不止这个水平，可是现实却是……

那段日子凌风依旧难得轻松，具体是为什么，或许是害怕左邻右舍来关心成绩，又或许是害怕最亲近的亲朋来询问吧！总之，他感觉随时都有可能被人追问：“考得咋样儿？”

那种莫名揪心的感觉一直伴随着凌风直到真正的考试成绩被公布。凌风记得那是6月25日，省里同时公布了分数线以及高考成绩。而这天也是凌风再一次返校拿成绩单的日子。

那天，凌风再次回到了他念高三的教室，那间充满着熟悉的粉笔味道的教室，只是物是人非，课桌板凳什么都在，但是昔日同窗只来了一小部分。凌风留意过，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丹丹的身影。

那天有人拿了成绩单后就在老班的指导下填报了志愿，但是凌风并没有那样做，因为他又一次的需要面对一个艰难的选择。

那年省里划的分数线并不算低，虽然大学扩招已经施行多年，可是逐年增加的考生数量也是庞大的。这就是人口大省的现状。这年的本科一批分数线是596分，这是凌风遥不可及的分数，是他从来都无法企及的高度。本科二批分数线是553分，凌风曾经也在500分以上的成绩间徘徊，他总觉得考上本科二批还是有希望的。

至于本科三批的分数线，比二批低了几十分，但仍然在500分以上。那天，凌风领的成绩单上赫然写着524，这是与预测分数相当的分值，这一点不用意外，但意外在压着本科三批的分数线了？看着这尴尬的524分，凌风哭笑不得。

凌风心里明白考过本科线固然是好事儿，可是尴尬的本科三批往往比专科还不受待见。本科三批的学费昂贵是所有人的共识，至于学科优势，有些院校还不如专科院校办的好。所以许多本科三批的考生会因为学费而放弃本科而宁愿就读专科。

凌风真的没想到自己会考这么个尴尬的分数，也没想到本科三批的划线划得这么高。自然，凌风首先相到了家里的经济条件。但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他必须要选择，要么复读，要么在本科与专科间二选一。

念本科三批家里负担太大，念专科他心有不甘。念本科三批，那就是一年万元起步的学费，四年下来仅仅学费就是四五万再加生活费那就是八九万的支出。念专科，实在对不起这个分数。至于复读，这是条前途未知的路，有人复读一年成绩仍原地踏步，有人反而退步一年不如一年，当然也有一部分人复读出了好成绩。所以复读的压力可想而知。

那天晚上凌风硬着头皮把成绩单递给了老父。

凌风爸：“这个成绩过线了吗？”

凌风低着头：“嗯！”，当然他知道老爸指的是本科线，就是本科三批的分数线。

凌风爸：“过二本线没？”

老爸问话就是那么简短，凌风不好意思的：“没有，过三本了。”

凌风爸听了什么也没说，一旁一直沉默的妈妈也没开口。

半晌，凌风爸：“那你准备咋办？”

凌风支吾着：“不晓得。”

这时凌风妈开口：“男子汉大丈夫，自己的路自己选，甭管咋选，肯定让你有书念。”

凌风听了“有书念”几个字蓦然想到了自己还有第四个选择，那就是辍学！凌风把这个念头说了出来，可是听到这个说法老爸发怒了，而且是暴跳如雷。

凌风爸气愤的吼道：“没出息的东西，那中，明天就在庄里买块地给你盖婚房，后天就给你娶媳妇！”

凌风被老爸的怒气吓到了，但是娶媳妇这样的念头他是万万没有的，他既难过又尴尬，一时直觉脸皮发红。

老爸说完腾的起身走出了屋外，凌风妈劝到：“你在好好想想。”说完就去寻凌风爸了。

此时凌风恨不得抽自己一顿，他没想到老父会发这么大的脾气。看到自己把老父气成那样，他由衷的自责不已。他默默的退回房间，郁闷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郁闷的一天在煎熬中落下帷幕，第二天，凌风还未睁眼就听到了家里的动静。凌风听出来是久别的哥哥回家了，至于原因，凌风明白肯定与他的高考有关。

长年在外务工的哥哥一般不到过年是不会回家的，除非家里发生紧急事件。

这天许久没见的弟兄俩一起唠嗑了许久，最后哥哥还是问到了正题：“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凌风不好意思再说辍学的主意，凌风爸气呼呼的插话：“他啊，不想读书了，想当农民呢！”

凌风只是红着脸低着头也不说话，就像是被全家教训的小羊羔。这时哥哥语重心长的：“凌风，你也看到了，不念书在社会上活的真的很难！就像哥，只能远行千里找活干，而且在外无论多少委屈都要自己默默的咽。”

顿了顿哥哥接着：“大道理你都懂，我也不多说。你不要听信某些人说的读书无用，读书若真的无用，学校早就关门了！你所见到的，但凡真正有本事的百分百是念书出来的。”

哥哥恳切的说到：“读书才是成功的捷径，知道吗？”

凌风抬着头看着早就经受了沧桑的哥哥，他感到困惑。哥哥接着说到：“我知道有人说现在大学生遍地抓，毕业了找工作难，可是你没有高学历会更难……”

凌风对哥哥有着天然的信任，那种手足间的亲情就是那么奇妙，就像古人所言“长兄如父”。那天哥哥对凌风推心置腹的讲着人生的感触，他把他那30年的风雨，那些凌风从未经历过的苍凉和社会的冷暖，讲给了20岁的弟弟听。

那天凌风与哥哥聊到深夜，哥哥不无感慨的：“与其将来后悔，不如现在放手一搏。”

第二天凌风醒来的时候哥哥已经踏上了远行的客车，哥哥走了，依旧要去为养家糊口而奔波。

凌风呆呆的坐在床上久久不肯去洗漱，哥哥的话他也不清楚听进去了几分，但是幸好他明白了该怎么选择，幸好未来的路不曾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