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石,顾名思义就是一块石头。
相传,万物生灵自出生时起,命数皆被刻在一方命盘之上,无数道命轮看似毫无规律的运转着,相互交织,彼此错过,构成了繁复错杂的人生。
而轮回石便是这些繁杂信息凝结成的一块石头,曾被置于冥海之滨,忘川之畔,掌握着天地万物的生老病死和它们之间的因果轮回,不晓得怎么就被云初末得到了,还被用来做这等卑鄙又见不得人的事。
跟随云初末多年,她也曾动用轮回石查探自己的人生,结果很挫败的发现,记载着万物生灵的轮回石,竟然没有一点关于她的消息,实在令人郁闷不已。
云初末知道之后,还嘲笑过她很长一段时间,说是她实在是太渺小了,导致命盘记载运数之时,都不屑刻下她的名字。
云皎当然知道这是他在胡扯,命盘之上,蝼蚁尚且都有自己的命数,更何况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后来被她逼问的没办法了,云初末才告诉她,是她的过去太悲惨了,为了不让她难过,他才‘好心’把她的过去都抹掉的。
这个答案显然也不是她想要的,于是云皎再接再厉的追问自己的前世究竟是什么,云初末沉默了许久,神色复杂的告诉她,她的前世是一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女山贼。
描述到具体细节的时候,还忍不住爆笑了几声,说她这些年之所以会被他欺压剥削,完全是因为前世做得坏事太多,今生找他赎罪来了,最后云皎当然是恶狠狠的把他揍了一顿才算稍微解气。
不过在之后的生活中,只要云皎被逼无奈,当牛做马的伺候云初末时,她都会很不争气的心想,莫非她的前世真的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女山贼,导致现在过着这么悲惨的人生?
往事已矣,回想起来竟然皆是令人啼笑皆非,一百多年的时光,他们就这么吵着闹着走过来了,而且丝毫不觉得孤独和漫长。
明月居阁楼之下,有一方明净的池水,水面几乎与池沿齐高,里面并无水藻杂草,只在池子旁种了几株樱花模样的树,每到春时落缨如雪,十分美丽,花瓣飘落进池水中,几日便消散了芳影,只有那泓池水,长年清澈如镜。
她曾对此感到惊奇,还想捞几只锦鲤鱼丢进去实验一下,看看会不会和那些花瓣一样消失,不过云初末再三威胁,若是敢往里面乱扔东西就把她打死,权衡再三,云皎最终还是放弃掉了。
夜半时分,一轮明月悬挂枝头,天际繁星点点,犹若那日夜魔兽幻化出来的蓝光晶莹。
云皎站在净水池边,因启用轮回石时要选用一件和当事人有关的事物来,所以她把古琴置于轮回石之下,准备开始施******回石开始泛起淡淡的金光,投射到池水之中,依稀闪现出当年的光影,她沿着池子蹲下来,静静的看着夜魔兽的过往。
这是一段悲伤的故事,关于他,和一个美丽的姑娘。
“雪羽大人,雪羽大人……”
外面隐约传来喊声,她睁开眼睛,缓缓站起身来,刚走到神庙外,就见一个宫女匆匆忙忙的赶来,无奈叹了口气,迈步走下石阶,迎到跟前才轻声斥责道:“此乃神庙,清净肃穆之地,怎由得你喧哗呼叫?”
宫女顿觉失礼,局促的低下了头:“奴婢知错。”
姜雪羽微微笑了,声音也放得柔和:“你来找我,有何事情?”
她是宫中的御医,专为大王看病诊疾,如今大王狩猎未归,她也跟着赋闲下来,宫中若没有紧要的事,是没有人来找她的。
宫女跟在她的身边:“大王回来了,”顿了顿,似乎在笑着:“护卫大人也跟着回来了。”
姜雪羽的脚步慢了下来,美丽的容颜间流露出羞涩,声音也放得极低:“他……可好?”
宫女笑得愈加明显,自顾说道:“护卫大人武功高强,自然是没事的,而且听闻狩猎时,大人表现神勇,还被大王嘉奖赞许呢!”
正说着,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打趣说道:“也不枉大人你日夜在这庙中祈求平安,天神庇佑,可不就应验了?”
姜雪羽又羞又恼,伸手要去打她:“就你贫嘴!”
宫女连忙闪过,笑嘻嘻的:“大人,奴婢来报完信就要走了,大王的御驾此时应该已经过了昭华门,很快就能入宫了。”
姜雪羽默默颔首,向那宫女施礼答谢后,也匆忙收拾行装去迎接大王。
王宫中,一袭红毯铺在地上,朝臣皇亲跪在两边,后方的内侍宫女黑压压跪倒了一片,姜雪羽身为御医,官位低微,只能列位在偏远角落里。她俯身跪在众人之中,神色越发的谦卑柔静,想起记忆中的那道身影,不由又多了几分欢喜。
大王和朝臣们寒暄几句,便领着众人前往春华台了,按照以往的惯例,今日宫中会举行酒宴,用将士们打猎捕获的野味款待群臣。
宴会开始,首先是祭天谢祖,祭台之上摆着最为肥美的牛羊,由大王亲自敬献给天神以及车迟国的祖先,舞乐之声响彻云霄,大臣们纷纷跪下举杯,恭祝车迟国的风调雨顺和大王的万寿无疆,姜雪羽俯身跪在酒案旁,在这洪亮的祝贺声中,不知不觉抬起了头。
一个月不见,他黑了,也瘦了,却比从前更加的精神烁烁,站在大王身边,依旧挺拔着身姿,像是巍峨的高山,又如新升的旭日,令人见了便生出壮气凌云的豪情。
秦铮并未注意到她,姜雪羽默默垂下眼帘,眼底晕开一抹黯然,片刻之后,又不动声色的看向那边,遥望着那道身影,逐渐露出温柔满足的笑意。
“父王,”酒宴之上,突然传来欢快的声音,一个华衣少女跑过来,举止活泼可爱,手中还拿着马鞭,在雪白狐裘的映衬下,更是显得灵气逼人。
大王见到她,立即开怀大笑:“哈哈,绰瑶,你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现在连接驾都不去了?”
听起来虽然是责备,然在语气中却宠溺分明,在车迟国,谁不知道绰瑶公主最得大王喜爱,连东宫的太子都比不得她的地位!
绰瑶将马鞭扔给内侍,阔步走上石阶,黏腻的扑倒在大王怀里,软语撒娇道:“父王父王,儿臣不是不去接驾,而是去做正经事了。”
大王别有深意的哦了一声:“什么正经事,可否跟父王说说?”
绰瑶咯咯笑了一声,如清脆悦耳的银铃,她从大王怀里钻出来,调皮转了一圈:“儿臣现今正在学骑马,等到明年开春的时候,便可以和父王一起去打猎了。”
大王听此,果然龙心大悦,击案连说了几句好,又痛快笑了几声,金银珠宝,珍奇古玩,只要是他能给的,恨不能通通搬过来赏赐给这位聪明可爱的女儿。
宴会进行到一半,声乐舞姬皆退了下去,姜雪羽觉得无聊,便也早早的离开了宴席,因秦铮是护卫,只能寸步不离的守卫在大王身边,她根本无法近身,便找了一位熟络的内侍,让他带话给秦铮——
申时未央,西泠药庐,不见不散。
这是宫中种植珍贵草药的地方,因有些草药若是风干后,多少会影响药效,所以她特意报请大王在宫中辟了这么一处,药庐地处偏僻,平时少有人来,因此她和秦铮能在此单独相处,小聚片刻。
幼年时期的青梅竹马,秦铮是她记忆中唯一的美好,可惜后来遭逢天灾,家人亲族皆因灾荒而死,故土饿殍遍地,百姓流离失所,他们两个也就此失散。好在上天眷顾,让她有机会入宫当选御医,就在那一年,她找到了昔日的邻家哥哥,从此两棵流落的浮萍相依为命,彼此间算是有了依靠。
如今那么多年过去了,她依然清晰记得那天的情景……
四月春光明媚好,宫人们纷纷来到神庙拜香诵经,祈求上苍赐予国家安宁,王宫和睦。神树下,红色的缎带犹若飘舞的霓裳,她站在树下为死去的亲人悼念,转眼便见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们之间相隔不到一丈,冥冥之中,仿佛上天注定的一般。
那一年,她初次入宫为贵族侍医,还不曾见到大王,秦铮也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侍卫,亦不是现在模样。
后来,秦铮因在鹰爪之下救护绰瑶公主,被大王赏识提拔为护卫,而她,静默无言行走在王宫之中,守护着他们过去曾经的一川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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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骨香》
御医姜雪羽(三)
虽然约在申时,但姜雪羽早早的就去了药庐,却在路上意外遇到了一人。
王宫花园九曲回廊,萦纡蜿蜒,通往药庐的一处小径,一面临湖,湖中莲花未开,仅有游鱼往来,一面栽树,三月杏花纷飞,落英飘摇如雪。
他端坐在杏花春蕊下,白皙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琴音清冽如水,从指尖涓涓流淌出来,衣袍银灰像是染着月的清华,前端的发丝随风微微飘着,神情专注而认真,表情怔怔间,却还有些不明的落寞与温凉。
姜雪羽慢慢顿下步子,认出此人便是大王带回来的琴师,她躲在月桂树后偷偷打量这人,清风拂过,摇落一树碎花,花瓣落在肩头,衬着身形优雅,竟美得像是一幅丹青画。
忽听一声断裂,一根琴弦崩坏,发出阵阵的颤音,再抬首时,那人已经看向了她,眉目淡然,声音亦是清雅:“姑娘,你在做什么?”
姜雪羽略微有些尴尬,从月桂树后讪讪走出来,刚想解释,目光触及到他正在流血的手指,赶忙走了过去,拿出手帕为他包扎:“想必是方才被琴弦划破的,先用帕子包一下吧,待会儿再到御医那里取药。”
秀美的眼帘低垂,越发显得柔静如水,神情细致认真,处处透露着体贴和关心,那人沉默望着她,唇角依稀泛起笑意,声音依旧温浅:“一点伤口而已,没有大碍。”
正包扎着,倏忽意识到哪里不对,姜雪羽连忙松开了他的手指,下意识的躲开一步,对上他温柔静默的目光,侧过身哑然道:“你是大王的琴师,如今伤到了手指,还不算大碍么?”
那人的眉目淡然,仿佛要融化在春色里,默默垂首注视着包扎的伤口,似是自言自语:“说得也是。”
他顿了顿,再次看向姜雪羽,语气淡淡,听起来不紧不慢:“在下银时月,还不知姑娘芳名?”
姜雪羽心中疑惑,车迟国怎会有这样怪异的名字?不待多想,便恭谨答:“姜雪羽,公子唤我雪羽即可。”
银时月默默颔首,接着道:“在下的住处就在不远,姑娘可有闲暇去喝杯清茶?”
便是没有和秦铮有约,她也不会冒冒然到一个男子的住处,姜雪羽婉言谢绝,银时月也没有说什么,转身抱起石桌上的古琴,向她点头示意之后,便迈步离开了。
太阳西陲,天色渐晚,姜雪羽连忙向药庐赶去,此时秦铮还未到,她便在药庐的石桌旁坐了下来。
从前,她便是这样等着他的,一等便是几个时辰,却从来都没觉得累或是厌烦,好像只要是和他有关的事,她都有着极大的耐心一般。
秦铮老实木讷,不大喜欢说话,她也并非多话之人,两个人在一起经常是沉默的,即使这样,她也喜欢跟秦铮待在一起,只要有他在身边,她便会觉得欢喜心安。
夕阳西下,蔓延在天际,湮灭了最后一抹余晖,不远处的宫殿掌起了灯火,眼见着申时已过,漫长的宫道清冷悠远,始终不见秦铮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