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荣的一番话慷慨激昂,震得文武百官胸中热血翻涌。
“好!”女帝一拍龙椅扶手,腾地站起身,“既有良将如此,我齐必胜!朕准许你带六万精兵良将,即刻前往边境,三日后便动身!”
叶荣眼眶灼热,她手握重兵,手下的女兵各个骁勇善战,说是大齐第一精锐部队也不为过,但历史上大多武将都没有好下场,若是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还能留下一个忠烈之名,与之忠烈之名相反的便是受到皇上忌惮,满门抄斩。
当今女帝于先帝的众位女儿中脱颖而出,靠的就是聪慧的头脑和仁慈的帝王之心,叶荣为她效忠这么多年,从来都认为自己跟对了君王。
叶荣披上铠甲之时,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所以哪怕死,她也不能辱没了镇国大将军之名。
苓国不归关位于齐国东方边境,自古以来攻城战,攻打一方都占有劣势,向来守城的一方占据有利地形和优势,不归关内苓国驻守将士正好占据了守方的有利形势,这六万将士只能暂时算做人数优势。
打仗时人数有压倒性优势便占据了先机,此六万将士再与边境驻守军相会和,这一战才算有胜利的曙光,但苓国人生来狡猾,善用毒药,与之对抗时需小心谨慎,否则便会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
在场之人都深知这个道理,既然决定战,那便要漂漂亮亮的赢个胜仗,女帝派出去的不过六万将士,不至于掏空齐国。
叶荣膝盖稳稳扎在地上,背拔得笔直,手掌一抱拳,赫赫威风:“臣,遵旨!”
今日的早朝就在一片激昂之中结束,目送女帝离去之后的唐瑾瑶,捏着袖子里的折子,突然怎么也舍不得将它递出去,少年恣意豁达,她虽不能持战戟与敌人酣战,但季冰这个案子,她也应该继续跟下去啊。
唐瑾瑶心中动摇,站在宣政殿中久久未动,直到众位朝臣全部散去,徒留她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中时,空旷又孤寂的感觉从脊背爬满全身,一腔热血仿佛被人浇了一盆凉水一般,倏地冷静了下来。
她心中满腔的报国之志都一点点消散,愣头青一样的冲劲被压抑在了心里,那份请假的奏折依然被唐瑾瑶牢牢捏在手里,她看着上面明黄色的花纹,深吸一口气,然后踏出了大殿。
唐瑾瑶自认为自己足够成熟,可说到底她心中依然有着少年人凭着冲劲行事的热血,如不将这份愣头青的劲头压制下去,任感觉驱使,日后必定会酿成祸端。
从宣政殿出来之后,唐瑾瑶一路走到紫宸殿中,今日的紫宸殿似乎比往日清冷了一些,唐瑾瑶将折子递给了女官,并且告诉了自己的来意,女官点点头,转身将折子送了进去。
请假这种事总不好当面说,尤其龙椅上的还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唐瑾瑶自认为脸皮足够厚,但也张不开这个嘴。
等了不过多时,女官将那份折子原原本本的送了出来,她眉宇之间看不出什么情绪,将折子重新放在唐瑾瑶的手上后,女官就走回了殿内。
晨时的雾气已经消散,空气中仍然有一些湿润,天上的密云却依旧没有散开,早上刚升起的太阳被牢牢挡在了浓云之后,凉风吹得暗红色的朝服袖子鼓了起来,似乎有一场大雨将倾盆而至。
唐瑾瑶站在紫宸殿外的白玉台阶下,打开了奏折,折子上除了她用黑色墨汁写明的缘由之外,还有红色的标注。
“自神仪还,乃至于奔波,身为母朕恐汝身,见汝近日身俭薄,朕准卿休沐三日。”小字不太工整,却有狂士之风,下笔极有力度,和唐瑾瑶所写的黑色工整字体形成了对比。
墨汁的味道散发出来,将唐瑾瑶的思绪带回到了十几年之前,那时的她还是个小娃娃,和东宫中的书案差不多高,当时还是皇太女的女帝总是将还握不稳笔杆的她放在椅子上,任由她拿着毛笔画着一些歪歪扭扭的线条。
然后女帝便坐到一边研墨,温柔的看着她们父女二人互相涂写乱画,在唐瑾瑶将墨汁甩到父君身上时,她的母亲会少见的露出女子的温柔浅笑。
直至现在,她仍然会怀念东宫之中的大树、鹦鹉、书案和母亲那纤细又温暖的手。
天上飘落下细雨,雨丝被风吹斜,凉丝丝的钻进唐瑾瑶的脖子里,唐瑾瑶被雨激的一惊,赶忙将奏折和笏板塞到袖中,然后用手挡着额头快步向外走去,没有出宫,而是去了含光殿。
本来此时应该去找女帝的宫人借把伞,可是唐瑾瑶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心情有些异样,偏就不想去看和自己朦胧记忆中印象差距过大的母亲,于是抬脚急忙走向凤君居住的含光殿。
含光殿离紫宸殿不算远,不过雨越下越大,唐瑾瑶走到宫门时浑身已经湿了一大半,含光殿门口的宫人远远看见了她的身影,一脸诧异地跑了过来。
水渍溅了那名宫人一裙摆,饶是如此,这名宫人依然没有停下来脚步,雨水顺着宫人的发髻流下,她道:“殿下怎么冒这么大雨来了!朝服都湿了,婢子去给您拿伞,您去檐下避一下雨!”
大雨倾盆,暗红色的朝服遇雨之后颜色更加暗沉,唐瑾瑶一阵头晕,在冰凉的雨水中浑身发冷,有些茫然的冲着含光殿的宫人点了点头,看着她跑进院子里,然后唐瑾瑶也躲到宫门的屋檐下面。
雨水顺着飞檐处流下,模糊了人的视线,地上的水汇在一起聚成水滩,不过片刻又被天上落下的雨滴打散,如此反复,碰撞出的声音仿佛梨园的戏曲,悦耳动听。
空气中潮湿又带着一股清新的味道,唐瑾瑶看着雨水不由得入了神,风不断吹斜雨丝,雨丝在唐瑾瑶的朝服上飞穿斜插,让她的冷意更甚。
与此同时,含光殿内传出了女子的叫喊声,声音由远及近,听语气似乎是想制止某人的动作。
“凤君,婢子给您打伞,您走慢一些!”
唐瑾瑶回身,在一片雨幕之中看到了那个黄色常服的身影,怀里似乎抱着一把伞,穿过层层叠叠的雨帘,打伞的宫人被远远落在他的身后,而他本人却不顾众人的制止来到了含光殿的大门。
“父君,你怎么冒雨出来了?连伞都不打!”
唐瑾瑶抓着凤君的手臂,语气之中带着责怪和关怀,眼神中尽是担忧。凤君看着她,然后将怀里抱着的披风披在了唐瑾瑶的头上,整理好之后,又把唐瑾瑶想要摘掉披风的手拍开。
他的手指用力地弹在唐瑾瑶的额头上,语气严厉:“这么大的雨不打伞就来?你不生病难受?是不是想气死你爹?!”
唐瑾瑶揉着额头,呲牙咧嘴的冲凤君笑笑,眼神中还带着试探。
追赶凤君的宫人此刻才来到檐下,凤君回头看着气喘吁吁又浑身湿透的宫人,从手里接过伞,然后将唐瑾瑶护在怀里,把伞全遮在了唐瑾瑶的头上。
雨水顺着伞沿往下滑,全部浇在了凤君的肩上,唐瑾瑶有些挣扎,凤君一呵斥,唐瑾瑶立刻就怂在了伞下,在油纸伞和凤君的披风下,安安稳稳进了含光殿。
换好干净衣服的唐瑾瑶乖乖坐在椅子上喝着热茶,一边的宫人准备将唐瑾瑶的朝服拿下去,唐瑾瑶出声制止,从袖子中拿出了笏板和奏折。
奏折的封皮沾了水,打开里面却没有湿,唐瑾瑶松了一口气:“好在墨迹未湿。”
凤君瞄了一眼,没有上来看奏折的内容,后宫之人不应该插手国事,他明白这个道理。哪知下一刻唐瑾瑶却主动把奏折放在了凤君眼前,生怕挨骂一样抢先说道:“这不是国事!是母皇准许我休沐的折子。”
上面的字迹凤君再熟悉不过,黑色字迹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红色字体是曾经与他风花雪月于纸上的人所写。
然后凤君将目光抽离,叹气道:“生病了还冒雨来,下次不要这样了。”
唐瑾瑶将折子放在桌子上,挽住凤君的手臂一顿撒娇:“不会有下次了,您别骂我,我天天看那些老太太板脸,日子够苦了。”
凤君轻笑出声,最近国事繁多,内外动荡,他本是世家出身,朝堂局势可以想象有多么严峻,再加上党争激烈,又发生了唐砚清的意外,也难怪他的女儿日子过得苦。
“这几天好好休息吧,其他事情不要去操心了。”
唐瑾瑶双眼弯若月牙,点了点头。
凤君与唐瑾瑶一同用了午饭,吃饭时不住将肉添到唐瑾瑶的碗里,后者鼓着腮帮子一顿嚼,再抬头时看到凤君慈爱的眼神,她脑中忽然涌上一个想法。
她忽然很想今夜住在父君的寝宫之中,抛下昭王殿下的光环,单纯做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让父亲为自己挡下风霜雨雪。
这种想法仅仅在脑海中停滞了片刻,便被她迅速抛出脑海,然后回过神的她便对凤君笑笑,低头将碗里的饭菜一点一点吃下。
凤君凝视了唐瑾瑶一会,然后缓缓开口说道:“四皇女被解除禁闭了,昨天已经放出来了。”
唐瑾瑶再抬头时,撞进了凤君狭长的眸子中,眸尾夹杂着凉意,看得人心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