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怀信和自己坦白之后,唐瑾瑶心情逐渐好了起来,连带着风寒病症也逐渐转好。
三日时光很快就过去,在第三日上午时,宫中设宴为镇国大将军饯别,宫人送来帖子邀请唐瑾瑶出席,唐瑾瑶本想去宫中亲自为叶荣送别,只是郎中嘱咐不得吹风、要好好养身体的话阿绵记得清清楚楚。
最终在阿绵担忧的目光中,唐瑾瑶遗憾缺席。
休沐结束,唐瑾瑶生活重新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早上穿着朝服窥着窗户投进来的一隅阳光,她有一种不真实感。
街道上商贩林立,小孩子三三两两结伴去学堂,抱着蹴鞠摔得满身都是泥,然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去追同伴,有几个身后还有爹爹在叫骂。
今晨镇国大将军出征,六万将士随行,目标苓国齐国交界。
唐瑾瑶在盛京城外亲眼所见浩荡士兵铁骑森寒,飞扬的尘土却覆灭不了群臣激荡豪情,回城之后,映入眼帘的便是城内一片安乐的景象。
若说此刻是战争时期,相信这些百姓会说她危言耸听。
街边的馄饨摊,几个衣着素净的女子坐在一起吃着馄饨,嘴里还在小声议论着收成不好、征税要了全家命的话,唐瑾瑶不知不觉越走离城中越远,再回过神来时,眼前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站在田间看着这些人收庄稼,唐瑾瑶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极为享受的神色。
午时相近,农民从田间起身,一边捶着腰一边将镰刀放在地头上,唐瑾瑶眼见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近,这些人脸上也出现了警惕之色,一个个打量着唐瑾瑶,就差绕着她走了。
唐瑾瑶自觉留在这里极为突兀,对着农民颔首以示尊敬,然后闲庭信步般的离开。
回到王府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阿绵端来汤药,唐瑾瑶皱着眉头分两次将汤药喝了下去,食用午饭过后,却有人前来拜见昭王府的大门。
那个人头上戴着狱卒的尖帽,正是大理寺的主审官,见到唐瑾瑶之后,极为恭敬的对唐瑾瑶行礼:“拜见昭王殿下,小人来带杜大人的口信。”
唐瑾瑶示意她起身,然后主审官才徐徐说道:“季冰一案大理寺寻找突破口已有多日时间,本以为案子陷入死局,但证人出现了。”
“证人?”唐瑾瑶眯着眼睛看着她,很专注的样子,“证人肯出来指证唐瑾宁?”
“正是,杜大人有些事情想与您交代,”她顿了顿,“大人说请您亲自前往大理寺。”
唐瑾瑶站起身,理了理衣摆,抬脚刚走两步,主审官侧身准备让唐瑾瑶通过,哪知唐瑾瑶只走了两步之后就停在了原地,似乎在思衬着什么事。
主审官神情恭敬,一直等待着唐瑾瑶动作或者是开口,在她等了一会儿之后,唐瑾瑶将手放在桌子上,然后又坐了回去,主审官木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惊讶和疑惑爬满了她的脸。
“此事本就是大理寺职责之内,本王就不插手了,劳烦你白跑一趟,本王作为当事人,只求一个真相便可。”
主审官没有料到这种情况,有些踌躇时,只见唐瑾瑶笑了笑,没有一点想要离开座位的意思,似乎是看出她的心中所想,唐瑾瑶说道:“回去复命吧,替我谢谢杜大人。”
看见唐瑾瑶态度如此坚定,主审官面露无奈,只能行礼告辞,离开了昭王府。
主审官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唐瑾瑶的视线范围之内,唐瑾瑶安稳的坐在椅子上,脸上看不出喜怒,手却在不由自主的握紧,最后拳头在颤抖,脸上的神情也终于破冰,传出一声冷哼。
如此关头,证人突然出现?
在案件拖延了多日之后,大理寺的行事从未如此迅速,在证人做出证词之后的第三日,大理寺卿结合物证及线索,掌握了案件案情,并且正式确定了犯人。
七皇女殿下唐瑾宁。
唐瑾宁被囚禁在宫中已有近十日的时间,这几天以来她都处于精神崩溃的状态,刚开始还趴在门口哭着求见母皇,在嚎哑了嗓子之后她就只坐在门口一滴一滴的掉眼泪,门口的守卫渐渐厌烦,对唐瑾宁也做出了几个字的评价。
冥顽不灵,且毫无悔改之心。
在知道眼泪没有一丝作用之后,唐瑾宁陷入了死寂,不哭不闹也不说话,双眼空洞的盯着门口,眼睛猩红的仿佛要流出血。
心如死灰的她似乎认了命,静静等待死亡降临,小心行事低头看人脸色十几年,最终还是难逃死亡的命运。虽然身份尊贵,但得到的待遇却和同母所生的其他姐妹有着天壤之别。
这几天她的父君不时就过来闹一闹,搅得鸡犬不宁,今日守门侍卫远远的就看见侍君踉跄着跑过来,脸上憔悴许多,侍卫伸手阻拦住他。
侍君涕泪涟涟,对着宫内声音喑哑的哭喊道:“女儿,你怎么就坐了这种糊涂事,你想害死父君啊!”
屋内的唐瑾宁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瞟向了殿门,没有出声。
侍君接着哭喊,声音还带着愤怒:“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枉费父君辛辛苦苦将你养大,如今你自己死了不算还要连累我,早知如此当时我就不应该让你和你的皇姐们来往!”
侍君在门口不住叫喊着,说出的话也没有什么逻辑,憔悴的脸上早已不见当年的风韵,一个劲的往寝宫内扑,想要推开这扇门,侍卫刚开始还保持着礼貌,眼见他越来越放肆,干脆一推。
武艺精湛的她们轻松就将侍君推倒在地,满面愤怒的侍君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紧接着哑倒的嗓子发出了更为难听的声音。
“唐瑾宁你瞧瞧啊,都是因为你父君才会受到如此牵连,这些人如今根本不把父君放在眼里,你个孽女!”
他气的肩膀都在颤抖,仿佛说到气愤之处,猛然站起身来,扑向侍卫:“唐瑾宁,你怎么想到要杀三殿下的!我白养了你这么多年,你真是父君的耻辱,留你何用!”
侍君舌灿莲花,声音不断,再抬头时,却看到拦住他的侍卫不知为何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眼睛也仿佛直了一般。
随即身后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沉稳又带着一丝不悦,让侍君的动作瞬间止住:“如此喧闹如市井醉汉,你身为后宫侍君的教养与体统呢?!”
侍君突然僵住了身子,然后一点点转过头,看到女帝不耐的脸色时,膝盖一软扑通跪下。他膝盖往前蹭了蹭,在对上女帝森冷的眼神时,不敢再前挪一下膝盖,只是不断将帕子擦在没有半分眼泪的脸上,用嘶哑的声音开口。
“陛下,臣侍有罪啊,臣侍没有教导好女儿,让她做出混账事,陛下,臣侍内心愧疚万死难辞其咎!”
女帝走到他面前,睨着他,侍君被女帝的眼睛盯得心里发颤,随后女帝手一挥,一下子抽出了侍卫腰间的唐刀,“啪”的一声,唐刀被扔在了他的面前。
“养不教父之过,那你就自裁谢罪吧。”
女帝话落,侍君盯着女帝发寒的眼神,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难以置信的说:“陛下······臣侍······”
然而没等他辩解几句,女帝径直略过他走进唐瑾宁寝宫的大门内,头也没有回一下,斩钉截铁说道:“要么自裁,要么就别出现在朕眼前。”
侍君瘫坐在地上,唐刀明晃晃的映出侍君的面孔,他眸中似有不甘,女帝决绝的背影还留在他的脑海中,在冰冷的地上瘫坐良久。
而寝宫之内却安静极了,外面的吵嚷声全然没有让唐瑾宁心中的哀戚复燃。
她坐在铜镜前,用帕子擦了擦脸,拿出脂粉一点点妆点在脸上,耳边不断响起侍君的叫骂,她也是一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模样。
憔悴的脸在脂粉的帮助下恢复了一些血色,再加上哭肿的眼睛,真有几分我见犹怜之感。
前几日侍君来寝宫闹,嘴里叫着的都是“我女儿是无辜的”以及“瑾宁不会做这种鲁莽事”的说辞,只有今日是在不断谴责自己,不断撇清与自己的关系。
这样看来,外面发生了很大的事,导致她这个亲生父亲也对自己放弃了希望,甚至是害怕受到牵连而舍弃自己。
生在帝王家,即使贵为皇女,依然有许多无奈,若父君身份尊贵女儿还能借助父君的光,有抗争之力,但身份低微卑贱的主子,在宫中只有任人宰割的下场。
她不是没有做过抗争,也努力展现过自己的本领。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是死是活她唐瑾宁无所谓了,父君母皇、兄弟姐妹以及这个世间,全无让她留恋之处。
唐瑾宁拿出口脂,打开盖子,看着里面鲜红的颜色,用手指蘸了蘸,轻轻点在自己的唇上,刚点了几下她突然注意到,外面侍君的哭喊声停止了。
在一片寂静之中,唐瑾宁凝神听了一会,外面全无半点声音,她木讷的神色微微破冰。
今天骂了这么一会就走了,大抵自己真的是个弃子了吧。
想到这里,她通红的眼眶又水润了一些,盈盈溢出泪水淌在脸上,刚化好的妆渐渐被泪水肆虐了满脸,就在她忍不住啜泣时,宫门突然打开了缝隙,随后缝隙不断扩大,走进来一个人。
等了一会儿,似是有人走进来,然后铜镜便倒映出了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此人太过熟悉。
唐瑾宁连泪水都忘了擦拭,口脂被摔在地上,瞬间站起身,对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叫道:“母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