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着殿门的女官看到唐瑾瑶后露出了欣喜的表情,陛下有多担心昭王殿下她们都看在眼里,听闻殿下出事之后女帝着实被惊了一番,还生了病。
如今殿下平安归来,真是天大的喜讯。
唐瑾瑶和她们二人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时隔一年多重新回到宫中,唐瑾瑶说不开心那是不可能的。
来见女帝的路上她看见了不少新面孔,其中不乏一些侍君。
这些新进宫的侍君并不认识唐瑾瑶,但看这女子衣品气度不凡,又直奔紫宸殿去,心中多少也猜出了个一二来。
紫宸殿内的陈设并没有改变什么,但坐在殿中的女帝却衰老不少。
唐瑾瑶鼻子一酸。
女帝两鬓斑白,脸上的脂粉下掩盖着几条皱纹,即使有胭脂的妆点,她的气色依然像一个沉疴之人。
唐瑾瑶一撩衣摆扑通跪在地上,道:“母亲,女儿回来了。”
“母亲”两个字让女帝严肃的脸上化开了笑容,这一声着实叫到了她的心坎里。
“让朕看看你。”女帝亲自把她扶起来,然后细细端详着唐瑾瑶。
她的女儿从前说不上芳泽无加,但至少也算秾纤得衷,皮肤也算是白皙,哪像现在这样,晒黑了不说,身上瘦得更是一点肉都没有。
女帝越看越心疼,握着唐瑾瑶的手都不自觉用了几分力。
唐瑾瑶手上尚有冻疮,她被捏的有些疼,为了防止女帝发觉她忍着疼笑着,但女帝却觉得手下有异样。
她低头一看,又惊又心疼:“这手怎么了?怎么会起了冻疮?!”
唐瑾瑶抽出手,将袖子往下拉了拉:“北疆寒冷条件简陋,生点病也是正常。”
“那些人都是怎么伺候的?混账!”
唐瑾瑶解释道:“母皇,瑾瑶此去本就不是享福的,大家为国而厮杀,我虽是昭王,但在那里也只是将士中的一员,哪能好意思受优待。”
女帝一听唐瑾瑶的话觉得着实有理,火气消减几分。
唐瑾瑶不是个爱撒娇的孩子,从前和自己的亲生母亲尚且不会露出柔软的腹部,此次分别久矣又险些命丧黄泉,女帝本以为她会更依赖自己许多。
怎么说也都是亲生母女。
但她却出乎自己的意料。
唐瑾瑶言语之中含着亲近但却不是亲昵,眉眼间愁绪散不开,仿佛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例行公事般。
女帝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瞬。
唐瑾瑶此时正说到怀信,见女帝如此反应还以为自己的话有什么纰漏,连忙将刚才自己说的话在脑子里细细过了一遍。
一边思考着,她一边问道:“母皇,可是太累了?”
女帝见她眼中关心真切,怀疑才稍稍减了下去:“这一年来,朕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许是真的老了。”
唐瑾瑶并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她自觉那些话对母皇来说没有什么用,而是问道:“太医说什么了?”
“翻来覆去无非也就是那些话,他们让朕休息,你说朕怎么歇得下?”
话落,女帝才恍然想起唐瑾瑶受伤一事,连忙将门口守着的女官叫了进来:“去传太医来,给瑾瑶看看。”
女官应声便要走,唐瑾瑶叫住她:“母皇,在紫宸殿看医多有不便,儿臣回府之后定会叫大夫来的。”
紫宸殿总有朝臣来,下人又走来走去,唐瑾瑶旧伤又在腹部,怎么说也不应该在紫宸殿中就医。
女帝眉宇之间带着疲惫,失笑:“朕真是考虑不周。”
唐瑾瑶眉间的愁绪越聚越重,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还真不敢相信女帝的精神已经差到了这种程度。
唐瑾瑶对女帝不住关怀,母女之间话语连连,不多时后外边夜幕微垂,眼看宫门要落锁,唐瑾瑶站起身准备辞去。
不成想殿外突然传出一阵哭诉,紧接着还有女官的阻拦声。
紧接着就有另一名女官走进来,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陛下······”
“外面人干什么呢?成何体统?”
女官道:“陛下,鲜侍君在门外哭诉······怎么说也要见您一面。”
唐瑾瑶盯着自己脚下,没有探头去瞧。
这位鲜侍君的名头她倒是没听说过,许是今年新纳进的侍君,但如此哭哭啼啼简直不成体统。
女帝叹了一口气,唐瑾瑶适时道:“母皇,时辰已晚,儿臣府中尚有许多事情还需处理,瑾瑶就此告退,明日再来宫中。”
女帝眼下要处理鲜侍君一事,自然没法让唐瑾瑶再留在这里,听完唐瑾瑶的话后,她点点头,爽快的让人送唐瑾瑶出去。
唐瑾瑶退出去,走到殿门时,她站在台阶上面向低处一望,总算看到了那位闹事的鲜侍君。
殿中女官叫鲜侍君进去,他噔噔噔踏上台阶,正巧撞了唐瑾瑶一下。
这位鲜侍君看着年纪很小,有少年人的稚气又带着几分傲劲,脸上犹挂着泪痕,看着真是叫人动容。
女帝从前极讨厌后宫侍君跑到紫宸殿来寻她,如今这位鲜侍君能如此作态踏入殿内,看来是位新宠。
唐瑾瑶被他撞了一下,心中翻转的思绪停了下来,然后便不以为意地瞥了他一眼。
鲜侍君一个趔趄后退一步,正想发怒但对上唐瑾瑶的眼神后,吓得一个寒战。
唐瑾瑶收回目光,嘴角微微牵动一个弧度,然后便踏下了台阶。
鲜侍君站在门口望着唐瑾瑶的背影,脑海中尽是方才唐瑾瑶的表情。
“这人谁啊,疼死我了,看我不告状去!”
鲜侍君的侍子拉住他低语一番,鲜侍君听后讶异一阵,才知道了唐瑾瑶的身份。
唐瑾瑶出宫之后便回了府。
府中下人早已备好酒菜只等唐瑾瑶归来,唐瑾瑶换了身衣服便赶去用膳,怀信也在等她。
席间下人在伺候,唐瑾瑶没有说什么有关朝廷局势的话,只是简单抱怨了几句。
“宫中竟添了新面孔,你说怪不怪。”
怀信一抬眼:“哪怪?”
唐瑾瑶停下筷子:“母皇从前说为君自是该勤政,所以侍君也稀少······现在精气神这么差,又怎么会纳了侍君呢,弄了一后宫的鲜姜大蒜的。”
怀信轻笑一声。
鲜侍君名唤鲜江,自是“鲜姜大蒜”。
怀信道:“不管鲜姜还是大蒜都不是我等可以管的,为人······为人女总不能管自己母亲娶了多少男子吧?”
怀信本想说为人臣,话到嘴边才发现自己早就不是什么国师怀信了。
现在的身份,说好听点叫昭王的军师,难听点就是寄人篱下的浮萍。
不过这寄人篱下寄的不是别人,而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如此算来倒是比从前在国师府时自在。
唐瑾瑶一颗心向上向善,正是追随的明智人选,他在昭王府中一可为唐瑾瑶出谋划策,二可继续自己的鸿鹄大志。
舟归也好,怀信也罢,总归只是一个名字。
唐瑾瑶让下人将自己面前的菜换到怀信面前,怀信这时才缓缓回过神,有些话到了嘴边,但考虑到下人还在,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有关朝堂,有关陛下,总归小心谨慎一些也好。
饭后唐瑾瑶沐浴完毕,正在暖阁中躺着,享受着回府之后的安宁。
唐瑾瑶倚在榻上看着书,半个时辰后渐渐有些困倦,手中的书即将脱手掉在地上。
书掉在地上发出一些声响,唐瑾瑶惊醒,抬头便看见怀信将书捡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怀信也很惊讶,唐瑾瑶听力过人,警惕性从来都很高,在图郡时稍微一点声响便能把她惊醒。
现在自己这么一个大活人走到跟前她才醒,着实反常。
不过怀信一想,现在是在王府中,她操劳多日,现在到了一个能让自己安心的环境,也不怪她会松懈。
“刚进来没多久。”
怀信有些心疼她,又道:“今日你先回去睡吧,其余的事改天我们再说。”
唐瑾瑶抻了抻胳膊:“不妨事。”
唐瑾瑶是个执拗的人,怀信知道自己劝不动她,就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内心期盼着速战速决,好让她能有时间休息。
于是他问道:“陛下起疑心了吗?”
唐瑾瑶答道:“母皇并未起疑,好在糊弄过去了。”
怀信心安定下来,唐瑾瑶又道:“不过······母皇的身体大不如前了。”
“她气色很差,精神也不好,我和母皇说话时她疏忽了好几件事,也不知道宫中这些太医都是干什么吃的。”
她离京之前的母皇身体还硬朗,做事雷厉风行,朝野上下莫敢不从。
那时后宫之中也风平浪静,任何哭哭啼啼有失体统的侍君绝对会被严惩,更不会发生今天这种侍君哭着闯进紫宸殿的事。
怀信叹道:“大抵是积劳成疾了。”
唐瑾瑶眉头拧在一起:“过几天我进宫去寻几个太医问问。”
怀信拉过她的手:“你看看你,手上这冻疮还没好利索,在府中休息几日,等好些再乱跑。”
唐瑾瑶咬着下唇,迟疑地点点头。
怀信劝道:“你离开一年半的时间,宫中没有些变化是不可能的,你万不能因为这些异动就把事情积压在心里,好好休息几天。”
唐瑾瑶点点头,怀信将治冻疮的药膏涂在唐瑾瑶手上。
暖阁中温暖如夏日,舒服的让人不想离开,唐瑾瑶趴在桌子上,静静看着怀信。
从前在图郡中的腥风血雨仿佛是前世的事情一般,那时他们每日绞尽脑汁对抗敌国,又要提防细作,更得小心怀信身份泄漏,日日劳累,苦不堪言。
如今怀信不用受外表拘束,也不用再提心吊胆担心自己的秘密被泄漏,当真是最自在的时刻。
她一定要再强大一些,尽自己所能保住自己周围的人,让齐国的疆土远离敌军铁骑的侵扰。
这一夜唐瑾瑶睡得极安慰,床铺不再是图郡那般邦邦硬,她更不用担心睡到半夜就有人闯进来杀了自己。
有人替自己守夜,也有人持着刀剑在暗处保护自己的安危。
这种武力带来的安全感才真切的叫人放心。
从前她所珍视的今后必然也牢牢握在手中,任何人休想夺走。
不论是谁。
唐瑾瑶本打算睡上日上三竿再起,但天蒙蒙亮时,身体却习惯性的起来,想再次入眠却也睡不着了。
起初几天都是如此,唐瑾瑶自嘲道自己过惯了图郡的苦日子,如今想享清闲身体却不答应。
好在她也渐渐适应过来,这日巳时初她尚在被窝中酣睡着,阿绵走进来唤醒唐瑾瑶,唐瑾瑶半梦半醒答应一声。
“叶二小姐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后唐瑾瑶登时翻身而起:“叶冬弦来了?!”
她胡乱抓了一把头发,骂道:“死丫头一大清早不闲着。”
阿绵赶紧伺候唐瑾瑶梳洗,唐瑾瑶却慢腾腾的拖延时间,还忿忿道:“一大清早就扰人清梦,让她等着吧!”
正说着,院子里就响起叶冬弦的声音,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直接推门进了来。
“在院子里就听到你骂我了,怎么着?不想我?”
唐瑾瑶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道:“我可想死你了。”
“我看你有新欢忘旧爱,府里那男的谁?如实招来!”
唐瑾瑶穿戴完毕,本想将怀信送给自己的玉佩也挂在腰上,但又觉得不妥。
怀信从前一直戴着这玉佩行走,如今他身死的消息传遍了满朝,自己戴着他的玉佩怎么也会招来别人的目光。
她大可用“此乃国师遗物”借口来推脱,但昭王府中尚多出一男子,任何人只要稍作打听便可知道。
若碰上别有用心之人顺藤摸瓜,识破舟归身份便麻烦了。
唐瑾瑶只能作罢。
叶冬弦见她不理自己,又问:“你想什么呢?”
唐瑾瑶回过神:“你问府里那是谁啊,在图郡遇到的,脑子很聪明帮了我不少忙,是个人才,我就带回来了。”
叶冬弦点点头,表情也严肃了几分:“你不在京城这段时间,宫中变化可大了。”
唐瑾瑶点头:“我听说了。”
阿绵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然后便在门口守着防止别人进来。
唐瑾瑶这才放心和叶冬弦继续说:“国师位置怎么空着?”
叶冬弦道:“陛下本来是想找的,可是这一年来陛下身体抱恙,有人怕国师专权,就上了折子一番说辞,陛下才打消了心思。”
“你是不知道,唐瑾舒成人礼的时候,祭天都是独自完成的仪式。”她贱兮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