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瑾瑶出府时是满心欢喜的。
她本以为自己这一遭怎么也能把楚荷华送回宫,然后自己就可以和怀信过上神仙眷侣的日子。
结果她回府时是满面阴沉的。
这一趟非但没有送走楚荷华,反倒还把他留在府中了。
唐瑾瑶的情绪当然好不到哪去,一腔火气憋在胸腔之中,仿佛随时会将她四分五裂开。
王府院子中绿意盎然,自然是一片生机,绿树掩映之中,湖水水波荡漾,如此夏日美景唐瑾瑶却没有心情欣赏。
方才宫中发生的事让她无法释怀,唐瑾瑶早就料到母皇会同自己说教一番。
但没想到半路却杀出了一个兰侧君,本以为是天降贵人,但却没想到竟是帮了倒忙。
唐瑾瑶驻足在桥上,看着湖中的鱼。
帮了倒忙?
他真的是好心办错事吗?
那日在宫中,楚荷华竟然从兰侧君寝宫中走出,这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巧合。
若说楚荷华会花心思讨好自己父君,那唐瑾瑶倒还算理解,可是兰侧君和楚荷华这二人怎么看怎么也没有瓜葛。
等等。
没有瓜葛?
唐瑾瑶一拍栏槛,她这才想起自己忽略了一件事,楚荷华和兰侧君他们二人都是苓国人。
这二人来自相同的地方,在异国的无助感会不会让他们产生一些惺惺相惜之感?
若真的如唐瑾瑶所想,那么一切就截然不同了。
兰侧君今日是故意的。
兰侧君故意说出那些话引导母皇,好让楚荷华能继续留在自己府中。
唐瑾瑶眼睛一眯,看来这二人已有瓜葛。
唐瑾瑶踱步回房中,兰侧君不声不响在宫中多年,绝对平凡之辈。
自从女帝下达了让苓国王子住在昭王府上的命令之后,唐瑾瑶的府中就一直不得安生。
怀信为了躲避楚荷华搬到了偏远一些的院子,而楚荷华也时不时晃在唐瑾瑶眼前。
唐瑾瑶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一来二去唐瑾瑶被楚荷华惹得火气渐长。
每天睁开眼睛是噩梦,闭上眼睛还是噩梦。
唐瑾瑶只能暂时忍耐着,这日苓国使臣回程,宫中设小宴相送。
使臣是在苓国也算是皇亲国戚一族,因此女帝到底还是给了几分薄面,并且女帝传唐瑾瑶带着楚荷华一起进宫。
傍晚时唐瑾瑶和楚荷华二人坐上马车,马车向宫内驶进着。
马车上沉默异常,唐瑾瑶不时撩帘看着外面,总之就是避免一切和楚荷华的目光接触。
若换作平日,楚荷华能得到和唐瑾瑶这么近距离的相处机会的话,他一定会拼命吸引唐瑾瑶注意力。
但今日他却一直低垂着头,不停摆弄自己的手指,看起来似乎心情不佳。
唐瑾瑶惊奇,难道这人是在欲擒故纵?
他一路沉默地跟着唐瑾瑶进了宫,殿内唐瑾舒也在,苓国使臣姗姗来迟。
霎时间,楚荷华的目光直勾勾看着碗,不敢抬头和那个使臣对视。
可是使臣却丝毫没有发现楚荷华的异常,他得到女帝的应允后,端着酒杯就来到了楚荷华的面前。
“王子,臣这一去恐怕要许久不能再见了,您在齐国要保重身体,也千万不要忘了王上的嘱托。”
楚荷华被他强塞了一杯酒,再抬头时整双眼中都是恐惧。
他似乎怕极了这个人。
唐瑾瑶坐在他身边没有言语,楚荷华在桌子下的手不住发抖,像是惧怕又像是拼命按捺什么。
酒过三巡后,苓国使臣话渐渐多了起来,态度也没有刚才那般和善。
女帝坐在席位上,苓国使臣还算收敛,只不过对待楚荷华时态度却是大转变。
他言语之中都待着讽刺,而楚荷华竟也生生受着使臣的冷言冷语。
苓国使臣话渐渐多了起来,众人这才知道这苓国使臣来头不小。
他是当今苓国王上母族的远亲,颇受王上信赖,而楚荷华在苓国只是一个不受宠妃子的儿子,自然受人歧视。
现在楚荷华畏畏缩缩的样子当真是有几分可怜。
女帝并不阻止这位使臣有些放肆的举动,这在她看来无异于狗咬狗,没有什么阻止的必要。
唐瑾瑶则是不断琢磨着使臣的话,以期待能找到什么楚荷华的把柄。
但事与愿违,她听得有些疲乏,转过头时只见楚荷华额头都沁出了汗,整张脸都有些扭曲。
唐瑾瑶刚要出口安慰,但席间却有一人按捺不住了。
唐瑾舒心疼地看了楚荷华一眼,然后朗声道:“使臣,这些饭菜如何?”
苓国使臣一顿,满面笑容对唐瑾舒道:“回四殿下,小人惶恐。这些饭菜当真美味。”
楚荷华缓缓抬起头,唐瑾舒的脸度了一层夕阳的余晖,整个人气场十足,一下子就吸引住了他。
唐瑾舒察觉到楚荷华的目光,脸红了一瞬,然后不自然地转过头对使臣道:“既然饭菜好吃,那么使臣话还这么多?”
使臣面色一滞,尴尬无比,唐瑾舒偷偷望向楚荷华,却不想跌进了那有些好看的眼睛中。
她从未见过如此容貌的男子。
当如萧郎。
唐瑾舒心中悸动,这种情感开始在心中扎根,让她心痒难耐。
但只可惜,这人与自己无关。
他是别人的夫婿。
唐瑾舒忽然涌起一股厌恶,看向唐瑾瑶的眼神中都带着那股骇人的憎意。
女帝忽然咳声阵阵,席间尴尬的气氛被这一阵阵咳声打破,最终女帝被宫人搀扶着离席。
众人行礼送女帝离去,待殿内再度归于安静后,席间的所有人都不必再继续刚才那种气氛了。
其余人也逐渐离去,只剩唐瑾瑶、楚荷华和唐瑾舒三人。
唐瑾舒那带着嫉妒和恨意的目光还没有收回去,唐瑾瑶回望,道:“皇妹何故?”
唐瑾舒目光稍微收敛一些:“三皇姐不要空耗着别人了,休要做负心人。”
这话意有所指,但这三人都不是傻子。
楚荷华身子一僵,唐瑾瑶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流连一番:“你若喜欢,那便向母皇求情。”
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楚荷华极度受伤,他的母妃是战俘,自命清高又空有傲骨,最开始还能得到他父王的垂怜。
可是时日渐多,楚荷华的母妃年老色衰,最终还是在冷宫中空度残生。
他自小便在冷宫之中。
父王的白眼、兄长的欺负、下人的轻贱······
楚荷华是一个自尊心极度敏感的人,那日唐瑾瑶在宴会上当众反驳女帝,让他又有了小时候那种被人嫌弃的感觉。
因此便激怒唐瑾瑶,让她吃到了一些苦果。
可是现在,在唐瑾瑶面对自己从小的竞争对手时,也依然是这种无所谓甚至可以将他推给别人的态度。
楚荷华敏感的心再度受创,自小便存在的报复心理让他无法忍下这口气。
唐瑾舒本来还是一脸愤怒的表情,但当楚荷华不经意望着她时,唐瑾舒突然出现了一些慌乱。
楚荷华压下上翘的嘴角。
听说这四殿下是有实力可以一争储君之位的人。
她的体内也流淌着永远不会凝滞的苓国血脉。
唐瑾舒目光一直牢牢追随楚荷华,直至那个身影消失在殿内,她的目光怅然相随。
昭王府接下来的几天倒算相安无事,楚荷华听闻女帝身体欠佳,竟然主动请缨进宫去为女帝祈福。
这当然于理不合,可是宫中似有贵人相助,女帝竟然同意了楚荷华有些僭越的请求。
楚荷华离府,唐瑾瑶和怀信日子相当舒坦。
宫中唐瑾瑶也有耳目,不过几天便有人来报,楚荷华祈福时和唐瑾舒似乎有些来往。
二人常眉来眼去,但并无肢体接触。
唐瑾瑶心中知晓,表面上一副满不在乎,心中却有些雀跃。
“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撮合他俩?”唐瑾瑶同怀信道。
怀信前几天一直心情不佳,每天一听到楚荷华三个字就皱眉头,但今天难得没有出现什么厌恶的反应。
“你去撮合很奇怪吧?”怀信想了想那副场景,又忍不住道,“你不适合做红娘。”
唐瑾瑶点头:“我也觉得我不是那块料。”
女帝身体抱恙,政事自然耽搁,这一个月都未曾上朝,朝野之中散漫风气渐起。
这日,女帝传唐瑾瑶入宫,竟是要让唐瑾瑶代为上朝。
唐瑾瑶吓得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女帝隔着帷幔说话声音虚弱至极,言语之间嘱托再明显不过。
唐瑾瑶最终还是接旨。
而后第二天,她便穿着朝服出现在了台阶上方,站着向文武百官宣布女帝的旨意。
霎时满堂哗然,一刻钟久久未曾安静。
唐瑾瑶便等着这些人吵了一刻钟。
唐瑾舒及其党羽不住和唐瑾瑶唱反调,唐瑾瑶自然不会让这些人搅乱朝堂。
“此乃母皇之决议,朝野各省长官皆可证明我所言不虚。若各位有异议还请容后再禀,这一个月内的大小事还请各位呈奏上奏。”
朝堂逐渐归于寂静,这一个月还未发生一些大事,于是唐瑾瑶便谨慎做主,总算处理完善。
她知道母皇对自己给予了厚望,但现在她站在朝堂上名不正言不顺,反对之声不止。
当真路漫漫其修远兮。
女帝身体稍稍好转,宫中祈福的事渐渐停止,楚荷华也自然而然地回到了王府中。
唐瑾瑶夜中练剑,怀信在一旁相陪,本以为夜中大部分必定都睡了,没想到他们的独处时光终究还是被人打破。
楚荷华便是这位不速之客。
彼时唐瑾瑶刚刚将剑放在一边,正畅饮着凉水,她抬头的一刹便和楚荷华四目相对。
满天星光极为漂亮,唐瑾瑶止住动作,水顺着脖子流到了衣衫的领口上,自成一幅风景。
只是这美人图旁还有一个男人。
楚荷华曾见过怀信几面,他也知道这人关系和唐瑾瑶不一般,但今日这场景着实尴尬。
唐瑾瑶将杯盏放在桌子上,然后挡在怀信身前:“夜已经深了,你不休息吗?”
唐瑾瑶这个举动无异于掩耳盗铃,楚荷华已经看见怀信在那里坐着了,现在挡根本无用。
但她这个举动带着一股维护的意思,让楚荷华心中一揪。
他手中还握着什么东西,手掌上方还露出一朵花,貌似是一支簪子。
楚荷华将簪子收在袖子中,落寞道:“我来看看殿下,没想到殿下有人陪······”
楚荷华转身的一瞬,又停了下来,对怀信问道:“你是谁?”
唐瑾瑶整个人将怀信挡在身后,开口道:“放肆,他是谁与你何干?”
却不想怀信轻推了她一下,然后站起身,将手中的衣衫披在了唐瑾瑶的肩上,眉眼之间难掩担忧。
楚荷华站在院子门口,静静看着这二人旁若无人的举动。
怀信将唐瑾瑶有些凌乱的发丝理了一下,然后才缓缓道:“我是谁?这个答案如你所见。”
楚荷华不断用力,簪头的花瓣硌得他手掌生疼。
“殿下连一点伪装都不愿意给我吗?一次又一次刺激我,你真当人心都是铁做的吗?”
唐瑾瑶转过头:“凡事都有先来后到,我早就同你说过无数次,是你不肯放弃的。”
她向前走几步:“你想让我当你的踏板,好让你的王兄将曾经欠你的都归还。但是抱歉,我给不了你权力和地位,因为这些东西我只能给我在乎的人。”
这几句话深深刺痛了楚荷华,曾经那受人冷眼的时光又如潮水一般蔓延,将他的身心都推入那令人窒息的回忆中。
自己最难堪的心思被唐瑾瑶当面戳破,楚荷华的心情不言而喻。
楚荷华一无所有,权力地位这些都是他无法用正常手段争取来的东西,唯一支撑他活着的就是那千疮百孔的自尊心,以及永远不会熄灭的报复心理。
来到齐国和亲就意味着要入赘给女子,他为了所谓的地位也忍了下来。
但是现在看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簪子将他的手腕划破,楚荷华转身一步步向回走:“殿下,那么就明日见了。”
明日?
楚荷华冷笑,他若是再坐以待毙,那么就没有明日了。
唐瑾瑶看着楚荷华一点点走出自己的院子,然后才松了一口气,抬头望向怀信时,她的眼神中难得出现了一丝茫然。
“我是不是刺激到他了?”
怀信叹气:“看来是如此。”
唐瑾瑶没有办法委婉,因为有些事情就是要直截了当地说清楚,哪怕因此产生什么无法预估的后果也好。
有些事无法作伪,譬如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