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凝看着那轮皎然如初的明月,缓缓闭上了眼睛,已经七日了。
千君奕未踏出鸾鸣宫半步,婉妃被打入冷宫,当夜便自尽了,贴身宫女馨儿随之而去,凤雪也不知去向。
清冷的月光照着肃穆的皇陵,照着那一身寒冷的孝衣,已经七日了,他不吃不喝地跪在这里已经七日了,谁也不敢来劝,凤凝想陪着他,但被严漠强行带走了。
小桃拿着一件斗篷再次走了过来,“娘娘,还是把斗篷披上吧。”她缓缓摇了一下头,“你去歇息吧,我再看会儿星星。”
小桃拿着那件斗篷站在她身侧不肯离开,她便拿话唬小桃,一阵细微的咯吱声过后,雪地里印下一排脚印,院子里只剩她一个人了。
晨曦逐渐照亮了太子府门前的那块匾额,他拖着消瘦清长的影子回来了,门房立刻去通传了,严漠迅速赶到他身侧,伸出的手还未扶住他,便收了回来,在他身后一步一步地跟着。
凤凝匆匆赶了过来,身后跟着小桃和管家,他终是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她怀里,那把一路撑着他回来的玄离剑也掉进了雪地里,她的声音在他耳畔渐渐远去...
等到千君尧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躺在房间里的床上了,凤凝坐在床边守着他,一直将那双清瘦修长的骨节拢在手心,那彻骨的冰凉渐渐有了一丝温度。
“你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她的声音轻轻的,不等他回答,便给了答案,“我去给你端些吃的过来。”她将那双清瘦骨节轻轻放回了被子里,又细心地给他拢了拢身侧的被子,然后便快步离开了房间。
很快,她端着一碗汤回来了,经过屏风后,才发现他已经坐起了身,他神色宁和,眉宇间已寻不到一丝悲痛,她便也在眉眼间化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她刚拿起勺子,那只清瘦的手便接了过来,不给她任何商量的余地,“我自己来吧。”她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他重新躺下后,她拿着一只空碗离开了房间,看着那一方澄澈的天空,眉眼间的哀痛渐渐漫了上来,她和他,谁也无法真正摆脱心底的伤痛,一个藏在心底,不肯让人分担,一个不说不问,默默地分担承受。
那日起,他和她便分房而睡了。
千君修听闻他皇兄从皇陵回来了,便和楚诗颜来了太子府探望,三人在院子里静静地喝着茶,枝头的冬雪在一点一点地融化,嘀嗒,嘀嗒...掉进了雪地里,良久之后,院中仍是寂静无声,唯有淡淡的茶香萦绕。
千君尧一大早便带着严漠和一队侍卫出去了,睿王府门前,两名守门的侍卫已被一剑封喉。
苍鹰意欲把剑,那只冰白的手扬了一下,那把剑便封在了剑鞘之中。
“四皇弟来我府上,有何贵干。”
那双夜瞳冷寒如刃,那把玄离剑在鞘中蓄势待发,他冷冷道:“把那个女人交出来。”
“原来是为了前西域王后,可惜,她已经被人送回了西域。”
那把玄离剑遽然出鞘,与那冰白的脖颈间仅有一线之隔,“最后一次,那个女人呢?”那双淡漠的眸子玩味地看着那双冰寒的夜瞳,并不打算开口,空气中的冷意在急剧骤增,枝头的凝露瞬间冻住。
一抹笃定的杀意遽现,苍鹰还未拔剑,一道凌厉的剑气擦颈而过,两人身后的凉亭轰然崩塌,丝丝红得惊人的艳丽顺着那冰白的脖颈流下,交织出一片妖冶,他拿出一方白帕仔细地擦拭着那丝丝艳丽,眼底掠过一丝不快。
“带走。”
身后的侍卫得令,立刻将两人团团围住,严漠上前两步,道:“世子,跟我们走一趟吧。”那只冰白的手仍在仔细地擦拭着颈上的艳丽,德叔带着一名丫鬟慢慢走了过来,丫鬟手上端着一方整整齐齐的白帕。
那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徐徐道:“太子殿下兴师动众地来睿王府拿人,可是有什么真凭实据?”严漠道:“世子劫走要犯,包庇窝藏,罪无可恕。”
“主子一直在府中静养,未有外出,殿下怕是找错人了,殿下虽贵为太子,但也不能胡乱抓人,皇上对主子一直爱护有加,想来也是不会相信殿下这番说辞,殿下若是心存疑虑,老奴愿陪主子去皇上面前辨个清楚,这是非曲直,皇上圣明,必会还主子一个公道。”
这苍老的声音才落,刘公公带着皇上口谕赶来了,“太子殿下,皇上命您速速进宫,有要事相商。”
千君尧扫了一眼睿王府这位风烛残年的管家,带着人随刘公公离开了,德叔摆了一下手,那名丫鬟便将那方白帕送到了千怀锦面前,一方染红的白帕丢在了盘子上,那只冰白的手拿起了另一方纤尘不染的白帕。
御书房中,那个杀伐决断的帝王仿佛一瞬苍老了十岁,但眉宇间的威严仍在,坚毅的脸上掩着深重的沉痛,千君尧过来后,还未请安,那只枯瘦的手便招手让他到了自己身侧。
御案上放着一幅打开的画卷,江南采莲的美景栩栩如生,画中的那人还正值妙龄,他的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深深思念,那枯瘦的指尖倾注着所有的温柔在女子的眉眼间细细抚摸着。
“朕一直都知道,你母后想回江南去,想过以前那种简简单单的日子,那时候,你咿咿呀呀地学着叫爹和娘,朕还记得,老九小时候可喜欢你这个哥哥了,等学会走路后,就成了你甩不掉的小尾巴,走到哪儿跟到哪儿,那时候多好啊,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明争暗斗,你母后更不必担惊受怕,朕本打算,等开春了,就带着她回江南隐居,到时候,一路的桃红柳绿,她见了,肯定喜欢......是朕失信了,她生前,朕未能达成她的心愿,如今她不在了...”逐渐汹涌的沉痛将他的声音淹没在喉,无法诉说。
千君尧静立在他身侧,心底的哀痛渐渐漫了上来,却始终不曾在眼底展露,不知过了多久,那个沉缓的声音再次开口了,“朕不能再失信了。”
那只手离开女子的眉眼,抓紧了身侧之人的胳膊,那枯瘦的指节依旧有力,那墨色的袖袍几乎皱进了肉里,但他的脸上未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尧儿,你答应朕一件事。”他未有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千君尧回府时,千君尧和楚诗颜已经回去了,凤凝还未与他说半句话,他便经过她走了,她的目光一直追着他消失在了回廊尽头,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几乎见不到他一面,偶尔见到他的身影,不过是匆匆一瞥,便不见了。
三日后,一道圣旨颁下,掀起惊天巨浪。
当年钦天监夜观天象,言太子养在宫中恐有灾祸,于是皇上便命人将太子送往宫外抚养,这位在宫外长大的太子,便是凤府的大少爷凤雪,而现今的太子,是凤家收养的长子,自小便被送进宫中抚养,以顶替真正的太子。
凤雪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子,赐名千君雪,他成了凤家的养子,不更其名,封为凌王,仍居原先的府邸,只是,匾额上换了一块,原先的太子府成了现在的凌王府,原先的太子妃成了现在的凌王妃。
千君修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那些满朝的文武百官也是足足用了好几天,才认清了这个事实。
千君尧被封为凌王后,便未曾在金銮殿上出现了,朝堂上的那些事已经不需要他插手了,他也从各种事务中脱身,每天赋闲在家,陪着自己的王妃。
这日,千君尧在教凤凝抚琴,严漠过来道:“王爷,已经查到太子殿下的下落了。”
暮鼓声声,寺庙的大门缓缓关上,有人扬声道:“等等!”
寺中的一棵古树上,一袭流雪白衣悬空垂落,哐当一声,又一个空酒瓶掉在地上,碎成一片。
在院中扫雪的小沙弥见此情形,连连摇头道:“罪过啊,罪过啊。”又将竹帚夹在身侧,双手作礼,有模有样地道了声,“阿弥陀佛。”
一个面目慈善的老僧从禅房中走了出来,这位便是寺中的方丈,小沙弥恭敬地拱手作揖道:“方丈。”方丈缓缓点了一下头。
小沙弥看着那位树上的公子,不解道:“方丈,那位公子整日酗酒,还把空酒瓶砸得满地都是,您为何还将他留在寺中。”方丈道:“出家人慈悲为怀。”
一名寺中的弟子带着两人过来后,便离开了,方丈已回禅房,小沙弥在继续扫着雪,见一位漂亮的大姐姐朝树上的公子走了过去,便扫着地上的雪到了那位漂亮大姐姐身边,然后就不扫了。
凤凝看着身侧可爱的小男孩,柔和地笑了笑,小沙弥对这个漂亮温柔的大姐姐更喜欢了,然后就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拎开了,小沙弥便在一旁心里默念着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才没有用手中的竹帚扫千君尧一脚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