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关。
战国时期,西秦曾仰仗这座天险雄关抵御住齐、楚、燕、赵、韩、魏六国百万大军的进攻,如今挡住一支数百人的铁骑自然不成问题。
王摩作为雒阳王氏下一代挑大梁的领军人物之一,抓周过后的第二天雒阳王氏便通过世代簪缨的地位庞大的人脉关系为他臻选了文武两位先生。
文先生是刚刚从老祭酒手里接过鸿都门学祭酒的文坛新宗主蔡邕,教授礼乐射御书数等等儒家六艺。
武先生是风光无两隐隐成为下一代武官党魁的卢植,传授王摩兵法武艺治军等等兵家心得。
有着这两位的教导,就算是一头猪也能成俊彦良才了,何况是天资聪颖的王摩。
弓马娴熟文采出众不必多说,年纪轻轻当上了武卫将军也不提,麾下还训练出一批悍卒品秩的函谷大盾士。
这一千函谷大盾士的兵源全是来自于被誉为天下兵仓之一的宕渠,世代生活在宕渠的賨人又被称为板楯蛮,天性劲勇,腰膂惊人,擅长使用素有小府门之称的巨大板楯,秦昭襄王时期便是秦国有名的精兵产地。
又经过文武全才王摩的操练,军伍里的大大小小统领全是弓马娴熟的雒阳王氏子弟,精通战阵之法,一千函谷大盾士绝对能在天下各地的众多步卒中排的上号,甚至有传闻说碰上大汉第一杀神的黥字军也不怵分毫。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仅有米还有肉的巧妇王摩,让那些尸位素餐的膏粱子弟好好开了眼界,也涨了京畿世家子弟的威风。
凭借一千函谷大盾士和墨家城防重器连弩车,挡住了天下第一武将关羽足足半个月的时间。
一战成名。
景玉,函谷关的二把手,主要负责粮秣存储甲胄兵刃更替等等后备辎重,作为云台二十八将骠骑大将军景丹后人的他,是宗族里少有的读书种子,因此对于弓马兵书只是粗通一二。
不过他在文坛却有一个极其响亮的名号,长安小八顾,文人雅士极为推崇的风雅乐事浇书便是来自于面如圭玉的景玉。
左冯翊景氏作为地处函谷关以西的宗族,是一家地地道道凉并风宗族,与那些喜好素手研磨红袖添香的中原风宗族行事做派截然不同,遗留了大量的老秦风气,对于出将入相推崇备至。
本应当做待字闺中大姑娘悉心呵护的罕见读书种子景玉,刚刚及冠便被宗族安排进入了兵锋气息浓重的函谷关,一点也没有中原宗族生怕读书种子夭折恨不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矫情。
“叔善。”景玉自从进入函谷关的那天起,便脱下了迷倒了不知多少长安良家美眷的白袍,换上了颇为沉重的鱼鳞宝甲,从不离手的美人腰扇也换成了一柄锋利的八面汉剑,不过他那自诩为浇书的嗜酒却是没变。
大同小异的是产自天下第一名窑越窑犹如一池清水的月白青釉酒壶,换成了沙场武夫使用的羊皮酒囊,滑入喉头沁出果香的桃花酿,也换成了浓烈似火的黄酷酒。
因为这个还被王摩打趣好几次,笑问他是不是改为烧书了。
随手扔给面容憔悴为了防止将甲关羽突袭又是好几天没合眼的王摩一羊皮囊黄酷酒,遥望又一次被数以百计大弩射退的关羽,皱眉道:“虽说雒阳王氏和二皇子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但也没必要这么早就明目张胆的站队支持二皇子党吧。”
“再说了鸡蛋从来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是你我世家大族安身立命的根本,王允这个老狐狸既然明里支持二皇子,叔善你就应该暗中相助太子,再不济保持中立也是好的。”
“你现在拼了命的也要挡下关羽,嗯也就是太子嘴中的关二爷。”
“爷这个字本义可是小国国君的父亲,而关羽的妻子那位胭脂评有名的杜夫人,也就是太子的义妹已经有了身孕。”
“太子殿下不用何二爷称呼大将军的嫡长子何咸,也不用孙三爷马四爷称呼那两个名正言顺的义弟,独独用关二爷称呼关羽,释放出来的帝王心意你难道还不知道?”
“呼”王摩不好驳了快要升堂拜母的挚交好友景玉的情面,再加上自己实在是又饿又困,破例在大战期间灌了一口酒,长舒一口气道:“太子殿下的意思,不就是说有意赦封关羽的长子为列候,为这个出身不好的麾下第一大将造势,免得那些出身于世家大族的将校阳奉阴违,暗中给他使绊子。”
“你”挚交好友明白其中的门道还这么一副驴脾气,景玉气的恨不得抽他几鞭子,好好的抽醒他:“你知道还”
王摩伸手打断了好友的劝说,脸色凝重,眈视西北方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不是二皇子的臣子也不是太子的臣子,而是陛下的臣子。”
“既然陛下传旨给我让我死守这里,我就是以身殉国也不会放过一兵一卒!”
心中窝火狠狠灌了三四口黄酷酒呛得直流眼泪的景玉,刚要一脚踹在这个有名的驴脾气身上,突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上。
不是挚交好友躲开了,也不是粗通弓马的他没站稳,而是稳如山峦的城墙颤动了。
向西望去,无数旌旗如一线黑色大潮,漫延而来。
沙场作战除非是有将甲关羽这般的万夫不当之勇,也就是士大夫文人吟诗作对时最常说的一个称谓万人敌,那是穿的越普通越好,免得被看作将领遭到围攻。
而在控弦之士多达百万众的西北边疆更是这样,各种蛮夷羌人如汪洋大海的大漠草原,就算是真正的万人敌也不敢托大,穿的像一个出嫁的小媳妇,那还不招来数以千计的草原铁骑围攻。
杀的了一百人一千人,却难能真正杀死一万人。
自夏朝以来被大漠草原蛮夷堆死大将的祸事,屡见不鲜,深入大漠草原作战披挂普通鱼鳞宝甲已经成为约定俗成的规矩。
但万事没有绝对的,天下三大骁骑的西凉军中偏偏有一支不多也不少刚好八百人的骁骑,每一名骁勇善战的锐士喜欢披挂一件极其醒目的大红色长袍,冲锋陷阵,斩将夺旗,故意吸引羌人大军的目光。
刚开始不必多说肯定有大量羌族骑兵进攻这支醒目的八百骁骑,可每一次的结果不是全军被八百骁骑杀穿个三四遍,就是被宰了大小羌王的脑袋斩了大纛。
这样一直持续了五年,斩下了七八个大小羌王的脑袋过后,羌戎骑军只要看到一片大红色锦袍,个个是屁滚尿流的玩命的跑,堪比见了威震西北的董胖子。
这支骁骑自号锦衣营。
将军姓马名超,字孟起。
西凉民风彪悍,好勇斗狠,却也与燕赵义士齐鲁壮士一样极为好情义,马腾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效仿冠军侯霍去病封狼居胥,但他作为皇帝刘宏牵制董卓的军国大将军,由于不是大将军何进的嫡系一直无法执掌太多的兵权。
满打满算不过一万多人马,其中大部分还是老丈人一名归顺大汉的羌王本族子弟,骁勇善战是不错,但是和二十万西凉铁骑相比简直就是一条仅仅能翻腾一条小浪花的泥鳅。
半年前董卓准备干一票大的进攻西羌中势力雄厚的白马羌,一举夺下足足四个半水草丰腴的马场,西凉各地被抽调了大量铁骑很是空虚。
董卓的影响力被严重削弱的西凉,给了马腾一个可乘之机,只要能够在董卓归来以前在各地安插上自己的嫡系人马,不要多一半就行,再加上背后有皇帝陛下撑腰,到时候他就是另一个拥兵自重到可以列土分疆封王的诸侯。
就在马腾准备摩拳擦掌的准备大干一场,听说太平道居然大逆不道的叛乱了,还围攻了未来的君主太子殿下。
火气冲天的他当场抽刀劈断了一张案几,不仅放任长子马超没有诏书就敢率领边军进京,还命令侄子马岱二子马休三子马铁率领一万马家铁骑,一同救援太子。
汉人尚忠义,可见一斑。
“兄长。”马岱身为扶风马氏下一代仅次于马超的杰出子弟,顺理成章的接替了副手主簿一职,但为人有些嘴碎的他,又开始喋喋不休卖弄自己从宗族藏书中看到的长安一带风土人情:“长安,丝绸之路的起点,山东中原的丝绸、玉器、瓷器、茶叶等等大汉货物从这里运出。”
“而产自西域甚至更远地方西极的香料、绿眼珠子美人、大宛的良驹、龟兹的上好钢刀这些番邦特产,也在这里与大汉的豪商巨贾世家大族进行交易”
同行的马休马铁作为西凉人有一个边疆人士的通病,鄙夷中原腹地的莺歌燕舞不知蛮夷血液也是红色,而不是以讹传讹的黑色,却也羡慕中原腹地的繁华昌盛美人都能掐出水来,首次听到关于中原腹地的传闻,自然是听的如痴如醉。
马超始终抱着一杆通体泛紫的长枪,面无表情。
更早一些时候,自己作为质子被留在京都雒阳,无依无靠,再上根基在西凉朝中没人说话,除了最开始的半年时间过的还凑合,往后的三四年自己尝尽了什么叫做人间冷暖。
京官排外那是出了名的,京畿子弟比起父辈更是有过之而无及,简直就把排挤京畿以外子弟当成了投壶一样的最大乐趣,时常仗着父辈根深蒂固京畿不知多少代,欺压外地世家子弟。
为了争夺花魁美人、名家字画、雅集胜地外地世家子弟也结成了大大小小的朋党对抗京畿子弟,其中以江东、颍川、冀州三地世家子弟势头最盛。
最是势单力薄的当属自己这个来自西凉西蛮子,独自己一人,在加上朝中无人,被京畿江东颍川冀州四大纨绔朋党欺压过的无数小朋党,总会在自己身上找乐子。
文人好赌书泼茶,好听雪听棋听松,好墨宝丹青武夫唯独爱两样东西,一是宝马神驹,二是神兵利器。
一次自己在被称为鬼市的铜驼街闲逛,好巧不巧的捡漏从一名落魄西域人手里白送一样买来一杆长枪,赫然是大器评上的神兵利器。
大器,佛母紫金枪。
后来经过义兄调查才知道这是父亲的政敌下的一个圈套,铜驼街的商贾哪一个不是混迹鬼市多年,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要是真有遗漏还是大器这种价值连城的宝物,哪里轮得上自己。
还没把玩两下便被一群杂碎说成了是偷的,年轻气盛的自己哪能允许别人侮辱自己的气节,二话不说一枪捅死了那名世家子,闯下了弥天大祸。
正当世家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宾客要捉拿自己送往廷尉好给父亲泼脏水,一个好心人也就是义兄查到的幕后主使袁绍站了出来,说自己是他汝南袁氏的座上贵客,希望对方能够卖给他一分薄面,饶了自己。
可对方毕竟死了一位长房嫡系族人,提出只要自己效仿淮阴侯韩信当众从所有人的胯下钻过去,才能绕过自己。
后来在义兄解释下自己总算明白了里面的弯弯绕绕,有了胯下之辱,一方面完成了泼脏水的目的,另一方面更显的汝南袁氏相助的弥足珍贵,这样便能通过自己搭上父亲,甚至让父亲暗中站队士大夫党扛鼎人之一的汝南袁氏。
再后来嘛,自己见识了什么叫做雒阳纨绔克星,大兄不仅让所有嘲讽陷害自己的世家子弟跪在街上学狗叫,还让那几名叫嚣最厉害的世家子弟相互钻裤裆。
整整一天。
至于主谋汝南袁氏也不好受,本来用于收买幽州突骑某一位位高权重猛将的大器,彻底让自己捡了漏,成为了羌戎闻风丧胆的阎王枪。
马蹄如雷。
马超率领一万马家铁骑迎着那袭占尽将气的鹦哥儿绿袍奔去,抱着长枪改为横枪于胸前:“犯我大兄,必杀之!”
帝国双壁,不期而遇。
大雪如盖,深潭冰封,泰山半山腰有两人同样不期而遇。
主公刘辩,站在山上望向山下。
谋主戏忠,站在山下望向山上。
再见如若不见。
两人,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