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阳谯楼上,外有一屯黄巾力士严防死守连一只苍蝇都得挡在门外,位于城门正上方的谯楼只是主将临时休憩的场所,没有官署府邸插花挂画那么雅致华贵,陈杂简单,威仪却是不减,摆放了两架漆画兰锜。
这两架漆画兰锜一架是陈列长柄兵器的竖插式兰锜,一架是摆放短柄兵器的横置式兰锜,这在大汉王朝可是极其尊贵和罕见的,即使堪称人臣顶点的九卿层次红紫权贵也没资格拥有漆画兰锜。
倒不是说漆画兰锜是有多少的价格不菲,而是因为漆画兰锜代表着威仪和权势,除了一言可决政事的三公和两位皇子,也就戴着特进名头的重臣有资格放置在家中,谯楼内这两架漆画兰锜的主人颠扑不破的属于二皇子刘协。
皇宫冰窖出品的寒冰塞满了正中央的冰鉴,小暑的热意全部挡在了内外,门外的黄巾力士站岗时都忍不住贴着门缝窗户缝,感受谯楼内沁凉的寒意。
谯楼内的二十几人旁边,奢侈的每人赐予了一块太子殿下称作西瓜的西域胡瓜,经过深井冰镇过后,咬上一口,几位吞服五石散的士大夫直觉比起五石散还要欲罢不能。
坐在左侧首位的判官,一直是二皇子刘协迫不及待想要招揽的熹平之春大才,破例赏赐了一半胡瓜以及一个银质汤勺,享受被士大夫人称作太子暑宴的三伏天最大雅事,看的身边那些个士武将的眼珠子都快长在那一半胡瓜上了。
判官对于这个从太子那流传开来天底下却没几个人可以享受的太子暑宴早有耳闻,写意风流的从胡瓜正中心挖出一口太子所说的糖心,无脸面皮罕见的多出了一张嘴:“食之如蟠桃。”
“太子以后就算是做不成皇帝,这份异于世俗的风雅足够他成为坛的一代宗主了,怕是也就浇书的长安小八顾景玉,还有那个小草圣王璨能够抗衡一二太子的风采。”
二皇子刘协公器私用的从皇宫内库搬走了不少西域朝贡的胡瓜,本就是为了收买人心,听到判官一语双关的坛宗主一词,喜不自胜:“判官先生若是喜欢,我的府库里还有不少,全部送给先生便是。”
略一停顿,看向判官下首那人,情真意切的说道:“当然少不了沮授先生的,只要沮授先生有意向,往后每个小暑时节开始,我立即安排内侍去给先生送上一批。”
沮授正准备附庸风雅有样学样的挖出一块糖心,听到二皇子同样是一语双关的收买,放下了银质汤勺,平静道:“多谢二皇子殿下,我家主公在送给我的府邸内专门挖了一口深井,每天子时都会派人在里面冰镇一整个胡瓜,我要是吃的兴起或者想要招待稷下学宫的同窗好友。”
“要多少给多少。”
谯楼内的那二十几名人武将侥幸品尝了一次寻常红紫权贵也吃不上的胡瓜,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沮授不识抬举。
转念想到沮授的主公是有站皇帝之称的汝南袁氏,二皇子能够赐予的东西大汉顶尖望族汝南袁氏同样是毫不逊色,再听到那句震慑人心的要多少给多少,顿时引起一阵哀嚎,袁大公子养士的胸襟不差太子殿下了。
何止是不差,甚至有过之了,听说前一段时间袁大公子为了招揽一个落魄的粗鄙武夫,赫然送出了一座价值何止万金的秦楼楚馆,这可是日进斗金的秦楼楚馆,士子最大风流的秦楼楚馆。
即使是那几位坛执牛耳者年轻时最大的志向便是有朝一日拥有一座秦楼楚馆,就这么草率的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寒门武夫了,在稷下学宫乃至整个天下的士大夫人之间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袁大公子一跃成为可与太子殿下并肩的明主。
沮授提点人尽皆知的胡瓜一事,还是一语双关,除了委婉的拒绝二皇子以外,另一个心思则是为主公造势:“这场关乎国运的西壁垒一战,二皇子殿下既然放心的交给在下,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才略惊人出身同样很好的沮授作为袁绍的第一谋主,个人安危几乎等同于袁绍,除了安排一名二品宗师老供奉三名三品小宗师供奉以外,还让千剑宗师之一享受过王老剑尊余荫的张郃统领一百大戟士护卫左右。
脱胎于山阳精兵更上一层楼的大戟士,汝南袁氏总共不过千把人,曾被兵家祭酒赞誉为可以对抗天下第一重甲龙骑具甲营。
剔除护卫三公之一司徒袁隗、九卿太常袁逢、品秩等同于九卿的三独坐之一司隶校尉袁平的七百人以外。
还剩下三百大戟士,其中一百人留给了长子袁绍,一百人留给了嫡出二子袁术,仅剩的最后一百人袁绍据理力争的从大大小小十几名袁家嫡系子弟身边抽离,全部安排在了沮授身边,离奇的是张郃和一百大戟士都不在沮授身边。
沮授审视四周,几息过后忽然笑问道:“在场的各位不是博览兵书战策的儒士,就是精通兵法的将才,敢问诸位对于西壁垒一战怎么看。”
许攸初来乍到,又想独揽大权,瞧了一眼正襟危坐一副洗耳恭听状态的主公,轻捋胡须道:“自古以来,但凡决定一国命运大战的决定因素,往往都不在战场上一城一池的得失,而在于国家的实力能不能经得起消耗。”
“就拿让秦国一统天下整整提前了起码五十年的长平之战来说,也就是被兵家推崇为史上第一攻歼战的长平之战。”
“成王败寇,这么多年来赵括俨然成为了庸将的代名词,其实有失偏颇的,要知道在之前大部分天下人都不看好的秦赵阏与之战中,赵括的父亲赵奢正是用了赵括的攻心计,一战让秦军的七万人全军覆没。”
“赵括在长平之战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的,四十五万赵军在位于太行山脉里面的长平分成三路进攻,可以说是尽可能最大的铺展开所有兵力,发挥出四十五万赵军的最大能量。”
“在这期间秦赵双方你来我往,赵括在战国四大名将之首人屠白起的进攻下,坚持了数月不败,单是这份能力已经可以称作一员上将了,要知道赵括的对手可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人屠白起。”
“最后之所以沦落个纸上谈兵的骂名,是因为赵军的补给线被人屠白起截断,四十五万赵军人吃马嚼每天消耗的米粟粮秣是何等的多,弹尽粮绝的情况下就是交给另外的两员战国四大名将李牧和廉颇,也是一样的下场。”
这份见解独到的侃侃而谈,成功把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从太子暑宴上吸引到了自己身上,许攸捋胡子的动作频繁了几分:“所以依我看来,西壁垒一战的关键点还在于两个字,粮秣。”
“主公坐拥膏腴甲天下的豫州兖州青州徐州四州,米粟粮秣可以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而富庶的荆州江东两地被位于黄河和长江之间的中土四州阻断,米粟粮秣无法正常漕运到雒阳,朝廷可以说只剩下了一个河北冀州。”
“当然了还有一个号称天府之国的蜀中,但是蜀道有多险峻不用我多说了,走个人都小心翼翼的害怕从陡峭山道跌下去,更不要说还要用车马运输米粟粮秣了。”
“朝廷还有三边要养,西凉并州幽州这三处边疆可不止有人,还有大量的精良战马,吞吐的米粟粮秣简直吓人。”
“所以说只要我们守住西壁垒一线,坚持个一年半载的,都不用打多少硬仗就能活活耗死太子的大军。”
所有人渐渐放下了朝思暮想的冰镇胡瓜,判官沮授还有正在琢磨墨家机关战具的刘晔三位熹平之春大才也对许攸频频侧目,这份军事见地已经可以称得上指点江山了。
同样在修王心术的二皇子刘协,喜怒都形于色了,大怒道:“是谁安排的宴席,给我推出去斩了!赶快给许攸先生端来一份太子暑宴。”
其他有意从中土四州的实际掌控者黄巾军那里改换门庭的士武将们,少不了一阵奉承的恭维。
许攸酷爱收藏皇象的八分书,人尽皆知,这些士武将们搜肠刮肚的想了一通哪家世家望族藏有皇象的真迹,暗下决心就算耗费大量香火情也要求来一卷八分书真迹,当做拜谒许攸的礼品。
沮授裹着一层蜀锦把玩高士灵璧石一阵,待到许攸从容不迫的寒暄完毕,突然道:“子远说的很对,这一战的关键点在于米粟粮秣,不过我等坐拥百万大军,还有六丁六甲十二护法神将和许多良将,困守一隅,未免让天下人笑话。”
身为稷下学宫四大战略大家的沮授,看的更远更高,凝视皱起眉头的二皇子道:“我一策,不仅可以击溃进攻西壁垒的太子大军,还可以击溃心头大患黄河以北的幽州军,甚至可以攻入雒阳,帮助二皇子殿下清君侧,不知.......”
二皇子刘协瞬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神色激动:“沮先生快快请讲,只要事情能够成功,三公的位子必有先生一个。”
三公!许攸等人霎时呆若木鸡,这可是汝南袁氏弘农杨氏这些顶尖世家望族牢牢把持了一百多年的站皇帝,有着开府建制自行成立一个小朝廷的权利不说,还有一言否决政事的大权。
西汉建立初年,高祖刘邦想要给自己建造一个宫殿都得经过三公的同意,可见站皇帝的别号不是虚言。
以沮授的才学,只要再能活个几十年,成为两朝甚至三朝遗老,到那时广平沮家荣登河北第一世家望族就是板上钉钉的轻松事。
饶是以沮授不肯趋炎附势的气节,不由的脸上闪过一丝潮红,但他还是用默不作声的方式拒绝了二皇子的招揽,忠臣不事二主:“汲县。”
“正是那个徐庶一战成名的汲县。”
恭敬站在一旁的二品江湖老供奉,闻言徐徐展开了一卷作为袁家顶级珍藏之一的山河形势图,沮授小心翼翼收起高士灵璧石,点在了黄河以北的一座城池:“汲县自从春秋战国以来,就是太行山东麓雒阳东北的一处战略要点。”
“先说汲县的形胜位置,位于是四渎黄河、济水两条大河之间,北通冀州幽州,向东可以一直抵达冀州平原,西靠关中八陉之一的滏口陉,向南直达雒阳,可以说是一处四面通衢的交通枢纽。”
“也正是因为汲县靠着黄河济水两条华夏大河,土地膏腴,灌溉便利,自从夏朝商朝以来便是一处重要的粮食产地,排在大汉第一流的粮仓敖仓所储存的米粟粮秣,几乎有一半产自这个河北的富饶核心。”
“就如子远所说,朝廷能够出产米粟粮秣的膏腴土地除了八百里秦川以外,就只有这个河北了。”
“而作为河北富饶核心的汲县,一旦从朝廷那里抢过来,不仅一刀斩断了幽州军和雒阳之间的联络点,另一方面可以让朝廷入不敷出的国库储粮雪上加霜,更重要的是一举把战线推进到了黄河以北,大大拓宽了我方的战略纵深。”
“还能让那些从没把黄巾起义放在心上始终觉得只是疥藓小疾的朝堂,人心惶惶,可谓是一举四得,这也是我的最终图谋,引起朝廷中枢的动荡。”
“说到底战争只是政治的延伸罢了,估摸着到时候朝廷上会出现另一种议和招安的声音,这也是我所需要的。”
“毕竟,一个众志成城团结一心的庙堂和一个人心不稳四分五裂的朝堂,不可同日而语。”
“到时候依附二皇子殿下的宦官党,以雒阳王氏为首的士大夫党再运作一二,不说能够真的改变皇帝陛下的决策,但是拖住以大将军何进为首的外戚党,还是可以做到的。”
“没了朝廷鼎力支持,太子军相当于斩断了双手双脚,本来就处于劣势的他们,还有胜利的机会?”
不知不觉间,沮授再次拿出了那块高士灵璧石,轻轻摩挲,众人恍惚看到了另一幅写意光景。
大暑时节,坐在树荫下煮清茶的老人,轻摇蒲扇,大袖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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