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墨无归,是碧落境一位风光一时的大天官,敛繁宫的殿下。世人皆知,敛繁殿下一手“琊深”刀使得炉火纯青,六大境内但凡是使刀的,没有不渴望与这位敛繁殿下一战的,强的必然更强,弱的也必然大有裨益。
那时的敛繁殿下无人不晓,敛繁宫如日中天,慕名而来者更是数不胜数,不限妖魔,不分物种,有乱舞境的魔尊,也有黄泉境的鬼王。
其中最为有名的,却是伏花境的一位妖尊,芜音尊。
芜音尊唤作雎良容,整日里闲得发慌,最爱东游西逛到处串门,闲着闲着,就闲到敛繁宫去了,非要与墨无归打一场。与他一同前来的义弟黑着脸道:“大哥,你还记得你是只蝶妖吗?”
雎良容理直气壮:“蝶妖怎么了?蝶妖就不能打架啦?涯月你还是根狗尾巴草呢,不也整日打打杀杀?”
关涯月大怒:“胡说!我这个月明明一场架也没打!哪里来的整日?!”
墨无归听得好笑,满宫的雪落悯夜下,还是拿起她的琊深同他打了一场。
结果自然是墨无归胜了,雎良容输得一塌糊涂惨不忍睹,却还是笑嘻嘻的,收起自己的芜音剑,道:“敛繁殿下果然名不虚传,芜音自叹弗如。不知日后可还有机会请教啊?”
墨无归还没说话,倒是关涯月听不下去了,道:“大哥你别丢人了,没看见方才人让着你你还输那么惨吗?还请教个头啊,找虐吧你!”
雎良容嘴角抽了抽,撸袖子就要上去揍他,墨无归忍笑阻止道:“芜音尊请冷静,你若是想来,敛繁宫自然是随时欢迎的。”
雎良容眼睛一亮,道:“想什么时候来都行?”
墨无归道:“自然。”
一言应下,雎良容果然“想什么时候来”就来了,只要他想了,即便是半夜三更,他也能鬼鬼祟祟地摸进来。
当然,第二日肯定会被关涯月一顿嘲讽。
这么糊里糊涂混着日子,一晃眼,竟就过了百年。
雎良容时常跑过来唉声叹气,抱怨伏花就是不如碧落啊,动不动打来打去杀来杀去的,烦死了;说狐族的真不是好东西啊,老抢他们蝶族的地盘;说上回狐族的又跑来找麻烦啦,伤了他们多少多少个兄弟……
墨无归不是没提过要帮忙,可雎良容总是说:“敛繁你不行,你个路痴往伏花一跑永远都别想出来了好吗!我可不想边打架还得边回头看孩子!”
可是,雎良容却来得越来越少了。
墨无归实在坐不住,瞒着敛繁宫内所有人,偷偷摸摸跑去了伏花,结果,就撞上了正在交战的蝶族与狐族,看见了鲜血淋漓的雎良容和关涯月。
那一战,墨无归打得凶悍极了,一把琊深舞得惊心动魄,震撼了在场的所有妖,狐族兵败而退。
三个人靠在一棵榕树上,沉默半晌,最先开口的,还是雎良容。
他哈哈笑道:“敛繁啊,你这回可真够意思的,我们赢了呢,哈哈,第一次打胜仗!要不是我叫他们别打扰咱们三个,你肯定被围得水泄不通啦!”
蝶族天生不善战斗,若不是墨无归,这场仗确实不好说。墨无归干干地牵了下嘴角,道:“嗯。”
然后,气氛再一次陷入沉默。
像是斟酌了片刻,雎良容还是说出来了,小心翼翼道:“敛繁啊,你,是天官,还是敛繁宫的殿下,我们妖族的事情,你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所以,不要有下次了,啊?”
关涯月仍然低头不语,墨无归却敛了原本就不多的温和,一言不发地看向他。
雎良容别开脸,抓了抓头发,道:“你看吧,原本时局动荡,碧落境与伏花境的关系就不太好,这次你帮了我们,狐族必定会找碧落殿下讨个说法,碍于情面,他虽偏袒你,也肯定会对你小有惩戒。但你若执迷不悟,执意插手伏花的战事,此事必然不能善终。”
碧落宫是所有天官宫殿的主宫,碧落殿下凡珑则是主天官,墨无归听着,毫不在意地道:“所以呢?那又如何?”
“……平日里,就有很多人对你与妖族来往亲近很看不惯了。”
“我知道。”
雎良容见她一副犟得要死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样子,一股无名火噌的就被点着了,一下子站了起来,抬高了声音道:“墨无归!你到底也是做过将军的人,难道就这么拎不清吗?两方打仗第三方非得插进去,你是巴不得战火纷飞啊?!”
墨无归也站了起来,强压着胸中的情绪道:“都知道我是帮亲不帮理的人,况且别人若非要挑事,我也不是怕了谁。”
两个人相对而视,一个大怒,一个隐忍,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雎良容扬手一指,道:“滚!”
对于一向插科打诨爱调笑的雎良容来说,这个“滚”字,真是他说过的最粗鲁的话了。墨无归看他片刻,一言不发,扭头离开。待她的背影从视野里消失不见,雎良容在原地踱了几圈,才对静默席地的关涯月大叫起来:“你看她!你看看她那个样子!我真想揍她!”
即便是这种时候了,关涯月还是忍不住嘲讽了一句:“大哥,你真的打不过她。”
“……”雎良容脸都绿了。
他烦躁地又转了几转,一指墨无归离开的方向,冲关涯月叫道:“你去!给那个路痴引路去!”
关涯月便翻着白眼去了。
这一战过后,狐族果然来讨说法了,碧落宫里前所未有的热闹。凡珑一再担保,敛繁绝不会再插手伏花战事,并禁足半月,这才消停。
结果禁足的第一天,墨无归就试图逃跑。
凡珑很是头疼,他坐在敛繁宫里,捻了一片雪落洁白的花瓣,对墨无归恳切道:“敛繁,伏花的事,你切莫再插手了。你曾经也是将军,该懂的不是吗。”
墨无归道:“吾辈不懂。”
凡珑是个懒得多解释的人。不懂?很好,你不懂倒是好办了。他亲自在敛繁宫布下了足足三道禁制,末了,彬彬有礼地对墨无归道:“不懂的话,敛繁殿下便就在这里待到懂罢。”
说完,不待墨无归怒起,挥一挥衣袖,干净利落地走人了。
墨无归气得心肝脾肺脏都在疼,她边怒边砸起了禁制,宫里的小天官一番进出,尽皆目不斜视,仿佛根本没墨无归这个人,连她宫里掌事的执官也不理他,想也知道是凡珑叮嘱过了。
墨无归怒砸到半夜,手都酸了。奈何凡珑足有一千二百多年修为,墨无归不过才成神一百二十多年,与他足足差了一个零,并且连他的零头都不到!就是再砸一百年,怕也砸不开这禁制,况且还专门是针对她的。刚郁闷地坐到桌边准备休息一下,就有人偷偷地摸到她身边来,叫了一声:“敛繁?”
墨无归唰地回首,便见着了笑眯眯的雎良容,她脸色登时一僵,干巴巴地道:“芜音尊。”
心里觉得有点丢人。
雎良容笑着坐下,不提方才所见,只推了推桌上他带来的两个小坛子,道:“陪我喝点?”
墨无归道:“我……”
雎良容拆开一坛,喝了一口,用袖子擦擦嘴角,道:“我知你不喜饮酒,放心吧,这是果露,还新鲜着呢,我榨了没多久。”
墨无归犹豫一下,也拆了一坛。雎良容就这么看着她喝了一口,不动了。
墨无归见他有异,道:“怎么?”
雎良容猛地仰头灌下一大口,道:“敛繁啊,我们认识多久了?”
墨无归想了想,道:“一百多年了。”
雎良容道:“嗯,一百多年了,我好像也没送过你什么东西吧?”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样物事,递给墨无归。
墨无归接过一看,一条格外简陋的红绳串着两枚花朵坠子,?一朵洁白如雪,花瓣生着隐约的水纹,极有质感;另一朵则分两层,内层墨蓝,外层浅蓝,美极雅极。正是敛繁宫内四时开遍的雪落与悯夜。
雎良容含笑道:“我知你最爱这两样花,若是日后遇见了对的人,你俩一人一个坠子,无论对方身在何处,你们都能找到彼此。”
墨无归听他话里满是笑意,却不由自主地不安起来,她道:“芜音尊,你忽然说这个做什么?日后的事日后再说,你把这个先收起来。”
她说着就想把坠子还给他,然而手一递出去,似被一瞬间抽干了力气,软绵绵地垂下,坠子掉在石桌上,整个人也一歪。雎良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让她趴在桌上不至于倒下去。
墨无归一慌,道:“……芜音尊!”
雎良容将坛里果露喝净了,方看向她,平静地笑问:“何事?”
墨无归气急,有气无力道:“你……在我酒里下东西……做什么?”
雎良容取过桌子上的坠子替她戴好,拨了拨她的头发,愉悦道:“不为什么,就是想你乖乖待几天不要添乱。别多想。”
墨无归浑身乏力,已经说不出话了。
雎良容忽然道:“敛繁,你从来都是个讨厌的人,愚蠢,自以为是,莫名其妙,除了能打之外什么都不会,还帮亲不帮理。
他道:“敛繁,你简直差劲透了。”
“可是。”雎良容起身,在她额头轻轻一吻,道:“我就是心悦你。”
他最后摆了摆手,道:“但愿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