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叫出,彼此目光相撞,两个人霎时都怔住了。
直到花景消失,场景切换,是一片战火连天的战场,一根流矢向墨无归呼啸而来,狐域白才有所动作。他足尖一点,身姿如乘风踏柳般轻盈悠然,速度却快如闪电,一瞬之间便到了墨无归跟前,抬手就要截下那箭。然而,那箭却不曾受到任何阻挡,直直地穿透了他们两个,钉入地面。
墨无归呆然地抬眼,她眼里的这个青年,俊美异常,姿容卓越,眉目间的每一分风情都那么熟悉。好半天墨无归都没有反应过来,不晓得怎样开口。
狐域白也是沉默地注视着她,满目都是无法言明的情绪。他忽然伸手,用力地把墨无归按进了怀里,力度之大似要将她揉碎,墨无归感到一阵窒息,却无法推开他,只能死死揪住他胸口的衣物。
狐域白在她耳边很轻很轻地喊:“墨墨,墨墨……”那声音微微暗哑,似喟叹又似满足,仿佛遗失多年的珍宝终于寻到了。
墨无归眼眶通红,张口欲言,却猝不及防咳出了一大口血。狐域白眼神一凛,松了怀抱扶住她,仔细一看,她腹部的鲜血将黑衣颜色染得极深,顿时周身寒气四溢,愠道:“这杂碎!……”
墨无归心知狐域白骂的定是这阵主了,不待他继续下去,忙解释道:“这是我自己弄的,没关系,我心里有数。”
狐域白收敛神色,不再理会周围的战火硝烟,扶着墨无归席地坐下,他压着情绪问道:“为了破这幻境?”
墨无归敛目道:“嗯。看到了不想看的。”这“不想看的”,他们两个具是心知肚明,狐域白不必多问,墨无归也不必多说。
墨无归道:“所以你就是小白?”
狐域白略略一顿,微微窘迫道:“……嗯,是我。”
是他,所以这里明明不是墨无归的记忆,她却依然走进来了,只因为这是狐域白的记忆,在这里,她被默认同样是这份记忆的主人。只是……
墨无归道:“幻灭阵只会挑选最能让人心神动摇的记忆,为何你的记忆是这样的?”
狐域白望进她的眼里,轻声道:“因为能让我动摇的,只有你。”
墨无归心里一跳,别开脸,半晌,才道:“……这么多年我都没有找到你。”
“我找到你就行了。”
“……苍之是你,对吧?”
“……”狐域白道:“是我。”
墨无归低声道:“你这么乱来,我真怕你忽然哪一天就不会再回来了。”
“不会的。”狐域白轻轻环住她,道:“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的。墨墨,信我。”
墨无归道:“嗯,我信。”
静静在满天硝烟拥了片刻,一波格外猛烈的攻防席卷整片战场,嘶吼震天,终于将两个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一眼便见到一名戴盔披甲的将士正执刀大杀四方,那刀通体漆黑,寒光闪烁,所过之处血雨纷飞,利刃术法皆被一刀破之。
正是“墨无归”。
然而,她却不知道,在离她不远的另一片区域,有一个人一直盯着她,那人一身黑甲,戴着头盔,露出来的面孔普普通通,视线一直追在她身上,而手下却无停顿,刀刀见血。
仿佛满心都是她,想要离她近一些、更近一些,砍断所有阻碍!
那是狐域白。
墨无归道:“脸不好看。”
狐域白道:“嗯。下次我不变这个模样了。”
那边的墨无归面色冷若冰霜,满身血迹,琊深刀被她舞得带出道道残影,竟隐约有一种异样的妖娆。
狐域白抚着墨无归的发丝,低笑道:“那个时候我混进军队,原本是无聊,却没料到,自此一发不可收拾了。”
听他这话,墨无归忍不住笑了出来。
接下来的画面不断切换,各种各样,果真都是墨无归,或血战沙场,或谈笑风生,或安然沉睡,狐域白时不时忽然出现撩她一撩,两个人倒是日渐熟络。军营管得严,墨无归虽是大将军,却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无视军纪,于是便偶尔偷偷摸摸地溜出去找狐域白。
她之所以如此热衷于同狐域白去玩,是因为狐域白实在是个妙人,各种稀奇古怪的地方都能找到,特别是他带过来的两种花,唤作雪落与悯夜,简直漂亮极了。
墨无归问他是在哪里找到的,狐域白微笑道:“偷的。”
那时的墨无归压根不信,只当他不愿意说,便也不多问,如今想来,恐怕真的是狐域白偷的,因为这两种花,只在碧落境才会盛开。
有一回狐域白带她去了一片山谷,谷里全部都是她不认识的花,简直是一个奇花谷了,墨无归又是欢喜又是震惊,笑得合不拢嘴,激动道:“你是怎么找到这样的地方的啊,好漂亮!”
狐域白抱着一条手臂,另一手轻轻摩挲着下唇,浅笑道:“有缘罢了。”
墨无归只觉得他笑得怪异非常,眉眼间都是惑人的妩媚,然而在这张过分漂亮的男人脸上却并不冲突,反而有一种教人移不开眼的绝然风华。
墨无归长到十七岁,从来不知道“不好意思”怎么写,或者说,在军营和一帮大老爷们儿待了七八年,已经把自己当成个男人了,也因此能毫无芥蒂的同狐域白出来玩闹。
可不知怎的,此时墨无归却突然想逃了,不是害怕也不是讨厌,就是莫名其妙的想逃走,觉得不能再看下去了。
那个时候,墨无归还不懂“勾引”是个什么玩意儿。
好在狐域白见好就收,没有一直逗她,不然墨无归就真的落荒而逃了。
他们那天在花谷里玩得太忘乎所以,一不小心墨无归就出来晚了,骤然发现时惊了一跳,连忙赶回军营。
结果就在她离军营已经不远了时,遇到了来寻她的封军师,封修璃。
封修璃的面色难看的很,特别是在见到狐域白时,脸色唰的铁青,他道:“将军,你去哪里了?无故离营莫非是很对?”
墨无归心里虚,总不能说所谓的“故”就是为了出去玩吧?她于是不解释,只道:“回去我自会领罚。双倍。”却是承认没做正事了。
狐域白闻言眉毛一挑,笑眯眯道:“我却不知,除了城主,还有谁能同墨将军这般说话的。”
封修璃顿时脸色一沉。墨无归立刻打圆场,道:“都住口好吗?修璃,军师,我马上就回去。走吧?”
狐域白看上去笑得很灿烂,道:“真是好大的架子,还得将军哄着。‘修璃’,叫得真亲切,不是吗?”
封修璃愠道:“你?!”
墨无归道:“好了。停。走了走了。白,我下次再找你好了,你先回去吧,再会。”
似乎是这一声“白”取悦了他,狐域白真心的笑了两下,温声道:“再会。”
墨无归拉着臭着脸的封修璃渐行渐远,狐域白却仍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无声地重复了一遍:“再,会。”
语气竟有几分婉转缠绵。
后来他们却见得渐少了,狐域白有点不高兴,并且向墨无归强调了这份不高兴,墨无归无奈道:“我也很想去玩啊,可是最近忙着操练新兵,真的很忙很忙。”
她很忙,没关系,狐域白不忙就成,于是他打定主意后,三天两头在墨无归回房之前往她房里摸,于是每次墨无归一回来,都能看见他很自觉地裹着被子躺好,替她暖好了床铺。
那时已是初冬,天气略嫌寒冷,墨无归每次回来被窝都冷得跟冰冻似的,常常是大半个夜晚都暖不了,不过好在她体质强悍,每年也生不了两次病,便也不怎么在意。如今突然有个人替她暖好了被窝,说不感动是假的,只是她一向不习惯矫情,说不出那些肉麻的话,一句“多谢”,就是全部了。
那个时候旖跫与溯泽还未打起来,到了暮冬的时候溯泽办了场赏梅宴,邀请各城的城主与守城大将军前来参宴。墨无归素来不爱这种场面,但是听人说今年溯泽的梅花开得格外好,心里又想看,纠结了老半天,还是去了。
结果那晚格外寒冷,狐域白又刚好没来,第二天一大早,墨无归就发现自己发烧了。但是既已应了邀约,就断然没有不去的道理,况且墨无归觉得除了脑袋热了一点以外,她与平时并无不同,便与城主一道去了。
赶了一天路,快马加鞭,在黄昏时分终于赶到了溯泽城,溯泽城主亲自来迎,是个面目白净的青年,笑得非常温和。
可是不知怎的,墨无归仔细瞧着,总觉得这城主笑容里的那点神采,莫名很是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