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袅音,墨无归确实很有点犹疑。虽然与袅音只有上次见过的短短一面,但那时她眉眼间的那几分风采就让墨无归印象深刻,且那个时候,她的风采不是什么“隐约”,而是算得上明艳动人的,然而此刻她却受制于人,眉眼不要说明艳,甚至是有些低声下气的意味了,无怪乎教墨无归难以确认。
墨无归镇定地问道:“袅音姑娘为何会在这里?”
千冠淡淡道:“宿怨罢了。”
墨无归心道,他这就是不愿再说下去了,想必真的是难解的恩怨纠葛罢,而且还是他占理的,否则观袅音姑娘的样子,绝非是什么轻易肯认输的人。
墨无归张口还待再说话,狐域白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道:“墨墨,他们的事他们自己处理就好,你还是不要再多问了。麻烦。”
墨无归道:“等等,我不是想问他们之间的事。”
狐域白道:“我知道,是那边那位的事。”
墨无归瞥了一眼关涯月,有点哭笑不得,道:“你就不能好好叫人家的名字吗?”
狐域白满不在乎道:“不要管他。他自己做出的事他自己想办法解决,不要只会闯祸,然后让别人替他收拾烂摊子。”
他这话说出来状似随意,也根本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关涯月自然也听见了,脸色瞬间便难看起来,冷冷地道:“你什么意思?”
狐域白眉毛一挑,张口就要说些什么,墨无归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转头大声道:“眼下还是先解决这档子事吧。予恒尊,你们有什么恩怨是非还是现在说清楚吧,如何?你说呢?”
关涯月却好像没听见她说什么,只扬声道:“你捂他嘴做什么?墨无归!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你让他说!给我说个清楚!”
墨无归目光带着责备地看狐域白一眼,这才缓缓松开手,道:“没什么好说的。能有什么事?”
狐域白正色道:“墨墨。”
墨无归亦唤道:“白。”
两人对视半晌,狐域白还是先退了一步,无奈道:“墨墨,你不要这样惯着他,有些事总该让他知道的。”
墨无归定定瞧着他,默然不语。
现下既已被带起了话题,关涯月自是不会轻易放过她,难掩恼火地追问道:“到底有什么事?!墨无归你凭什么瞒着我?把我当傻子吗?!”
墨无归就知依关涯月的性子,此事绝不可能善罢甘休,于是叹了口气,道:“予恒尊,你我如今已至此般境地,说什么都没有用处了不是吗?何不就此揭过?”
关涯月冷然道:“就此揭过?墨无归,你知道‘天方夜谭’四个大字是怎么写的吗?”
墨无归却是打定主意要忽悠过去了,道:“你……”
还没说完,狐域白却忽地揽她入怀,紧紧地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有力震动的胸膛就贴在她的侧脸上,墨无归一慌,忙道:“你干什么突然……”发出来的声音却是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登时脑子一乱,大力挣扎起来。
狐域白岿然不动,慢条斯理地对关涯月道:“关予恒,不要摆出这样无辜的好像一无所知的样子,你自己心里难道没有数吗?从前你闯祸却不曾有什么差池,那是因为有你义兄保你,后来你义兄去了,你仍然随心所欲并且依旧毫无差池,你难道猜不出是谁护的你?自欺欺人好玩是吗?”
关涯月脸色隐隐发白,指节喀喀作响,还是那句话:“你什么意思?”
狐域白道:“哦,你不懂么?那好,我不妨再说得清楚些——关予恒,你就是个被娇惯坏了的小少爷、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罢了。”
无视在他怀里挣扎的墨无归,狐域白道:“我不妨说得更直白些。关予恒,你以为你义兄去后的一百多年里,你做的那一堆杂七杂八的事情,都是谁替你擦的屁股?囚褐岭也好,断丝山也罢,你以为都是谁暗中帮你善的后?哪怕是三十年前舞殷河那次,你以为又是谁在自身难保之时还请求碧落殿下保的你?
“关予恒,你要知道,她这辈子也没对几个人请求过。”
他道:“若说这世上她最对得起的人是谁,除了你,我真真是想不到第二个人的。”
关涯月的表情,早已是变了又变。
从狐域白说出“囚褐岭”三个字时,他的额头就已爆出青筋,而当“断丝山”、“舞殷河”也出来之后,关涯月就露出了一种……大概是自己假设多年又被自己推翻多年的、始终排斥去相信的事情,突然之间被人以如此赤裸裸的叙述说了出来,然后心中所有思绪骤然炸开般的复杂感受。
一时之间,又惊,又怒,又恨,又哀,又无措。心乱如麻。
简直是一团糟了。
狐域白仍然搂着墨无归,却终于是松开了摁住她脑袋的手,可墨无归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了,她还是保持着埋首在狐域白胸膛的姿势,好半晌,才小声喊了一句:“白。”
狐域白应道:“嗯,我在。”
墨无归懵懵地睁大眼睛,茫然问道:“白,你告诉他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墨无归的声调,任谁都听得出来她是真的十分茫然,像是胸口堵着一口气,都往肚子里咽到一半了的时候,这口气猝不及防被人打了出来,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原本墨无归根本没想过把这些事当成什么恩施的,她几乎就是当做在赎罪,可是听狐域白这么一说,她突然就觉得自己特别卑鄙,特别无耻,就好像特意做出这些看似很伟大的事情来给别人看,来让关涯月对她心怀感激,来让所有人知道她墨无归是个多了不起的人。
可事实上呢?
事实上,她就是一个一直在逃避、优柔寡断、胆小如鼠的废物罢了!
墨无归拿开狐域白搂在她腰间的手,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手中空了,狐域白眉尖微蹙,道:“墨墨。”
墨无归低着头,揉了揉太阳穴,道:“白,你先……暂时不要同我讲话,好吗?”
话方出口,她自己就先震了一下,觉得说得很过分了,想开口解释什么,又无话可说,只能闭嘴。
狐域白默然好一会儿,方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而关涯月,已经在原地僵了好久了。
最终打破这种诡异的氛围的,却是千冠。
千冠慢慢松开扣着袅音脖颈的手,袅音一下子跌在了地上,他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只面向墨无归,目露异色地道:“原来在囚褐岭,救活最后一部分石蚕族的那位,是敛繁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