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无归在四岁之前,只有乳名墨墨,而四岁之后,便有了正名无归。
无归这个名,着实算不上什么好名,邻里街坊都道“寓意不好”、“不吉利”、“给娃儿换个名字吧”,可墨阿娘眼中泪光盈盈,执意给她取了这个名字。
那时正值战乱,六大境之间除了出世的仙灵境和死气沉沉的黄泉境情况尚好之外,可谓是战火纷飞。人间境损失极其惨重,士兵一批一批地被送上战场,又一批一批地战死沙场。
但是,还是要上,不得不上——无论是为了亲人,还是别的什么,一旦城破,一切就都完了。
墨阿娘怀上墨兰越和墨无归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跟丈夫墨如尘说,他便上了战场。墨阿娘是个要强的女人,她不希望丈夫为此担心,更不想给他添加负担,便没有告诉他,只一心一意等着他回来给孩子取名字。谁知,这一等,便是五年。
墨阿娘这一胎生下来,万万没料到竟是对龙凤胎,惊喜之余,又十分惆怅,因为墨如尘不在身边。她想了想,给哥哥取了墨兰越的名字,妹妹便一直唤着乳名墨墨,等着墨如尘回来再取正名。
等兄妹俩长到四岁的时候,墨阿娘终于等来了墨如尘的消息——战死沙场的消息。除此之外,一把无鞘的玄刀,便是全部了。
墨墨便有了无归的正名。
曰归曰归,却道是无归。
墨阿娘伤心欲绝,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她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大。于是大哭一场,睡了一觉,起来擦干眼泪,便开始想办法养大孩子。
带孩子非常不易,墨阿娘又是个妇道人家,除了这些年省吃俭用下来的墨如尘的津贴,只能靠一些手工活和浣洗活来维持生计,日子过得非常艰难。不过好在墨家两兄妹懂事得很,大一些的时候,就能去附近的山里去采一些东西回来卖钱,补贴家用了。
旖跫城跟那些魔物们打得非常凶,自然是不敢进到山里头去的——听说死过很多人的——谁知道里面的会是什么呢。只能在山头四周转转了。这样,能去的地方便没有那么广了,经常会遇到其他来采东西的人们,经常也会免不了一顿不愉快,或者吵的不解气,然后直接打起来的也有。
墨兰越和墨无归都不喜欢这种事,每次去采草药或者野菜都会刻意走得偏僻一些,也尽量不与人起争执。
两兄妹边走边闲聊。
墨兰越道:“墨墨,你说阿爹留下来的那把刀为什么没有鞘呀?”
墨无归道:“不知道。”
墨兰越道:“裴哥哥离开好久了,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看我们啊?他懂的好多,我还想听他说将军打仗的故事。”
墨无归道:“阿娘说了,裴哥哥跟我们不一样的,他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
墨兰越掰着指头数,道:“裴哥哥也才十五岁呀,我们十岁,他也就比我们大一、二……五岁嘛!我们也可以做大事啊!”
墨无归道:“阿娘说了,做大事会把命送掉的,她希望我们好好的。”
墨兰越哼哼唧唧道:“阿娘说阿娘说,墨墨,你真的好没意思,我就是想想也不行么?”
墨无归不吭声。
墨兰越一转身,两只手负在背后,篮子在屁股上磕得一弹一弹,他倒退着走路,笑嘻嘻地让墨无归一直能看到自己的脸:“你怎么啦?不高兴?”
墨无归还是不吭声,走了一段,便把嘴里一直不停说话的墨兰越推开,蹲下来拿着小锄头挖一种蓝色的小花,这种花止血效果非常好,坊价还不错。
墨兰越道:“我猜猜,是不是有别的小朋友欺负你了?”
墨无归道:“让让,挡住了。”
墨兰越不让,蹲下来和她一起挖,一边挖一边道:“肯定又是说咱们没爹什么的吧?哎呀你在乎这个干什么,咱们有阿娘就很好啦。而且也有很多人都没爹好吗,爹娘都没有的也有很多人啊。”
见墨无归还是不说话,他又道:“你看裴哥哥就没爹没娘,只有舅舅陪着,可人家不也照样很好嘛?”
墨无归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才闷闷地道:“我不是因为这个……”
墨兰越道:“那是因为什么?”
墨无归完工了,拍拍手站起来,道:“没有因为什么,就是不高兴。你好好走路,别把东西抖出来了。”
墨兰越连忙正了正篮子,跟上墨无归,道:“诶诶诶,别这么闷啊,跟哥哥聊聊天不好吗?”
墨无归道:“你好吵。”
墨兰越不可置信道:“你居然嫌我吵?等以后我不在你身边吵的时候,你就有的难过了,还敢嫌我吵?我不高兴了!你快点哄我!”
墨无归不理他,墨兰越一个人装了一会儿生气就装不下去了,屁颠屁颠地追着墨无归道:“好墨墨,哥哥错了嘛!哥哥给你道歉!对不起嘛!你跟哥哥说说话!”
墨无归又找了个地方蹲了下来,道:“嗯。”
于是墨兰越又春暖花开了,手舞足蹈地重新讲了起来。
在山上待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墨兰越的脸色便已经很难看了,见状,墨无归把自己篮子里的东西捡了一些到他的篮子里,道:“你该回去了。”
墨兰越道:“你又赶我了,我不要,我没事。再说了,我走了你不无聊吗?”
墨无归表情超凶,严肃地道:“不回去你以后就不要来了。”
墨兰越先天体弱,打小就身体不好,受不得太累,因此每次差不多了的时候,墨无归就把东西给他匀一点,让他先回去,然后自己留下来再采一点东西才会回去。
墨兰越讪讪地道:“可是……”
墨无归把篮子往地上一放,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墨兰越立刻道:“好嘛好嘛,你不要生气,我走就是了嘛。”便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墨无归一直盯着他单薄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继续蹲下来挖来挖去。
起身又往深处走了一点,心里琢磨着不能再深入了,便往后退去,准备换个地方继续。
忽然,墨无归停住脚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疑惑地往更深处的一处灌木丛看了过去,皱起了小眉头。
仿佛心里正在天人交战,她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向着那个方向走去,微微紧张,不自觉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俯下身,心跳如擂鼓,小心翼翼地伸手拨开了一点枝叶。
顿时吓得后退一步,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在地上呆坐半晌,她才爬了起来,一点一点将从篮子里跌出去东西捡进去,站着攥了一只拳头举在眼前,顿了顿,仿佛鼓起了极大的勇气般,再次朝那处灌木丛凑了过去。
一个浑身血红的青年,正一动不动地躺在一片血泊中,看起来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他的两只狐狸耳朵,一条狐狸尾巴,也都是血红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