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以后，河村上下又开始了忙碌，不少庄子都来找四个族长买祥瑞种子，尚宇也不需要种太多红薯，倒是分出去一大半秧苗。

家家户户也开始了养鸡养猪，加上今年新生的三十来头小牛，整个庄子从种植园转变成了套式养殖园。

尚宇走在村中土路上，看着各家地头堆了不少牛粪，心里有些感慨：这庄稼和牲口相互制约又相互促进，没有收成养不起牲口，而没有牲口，这就没有肥料肥地，仅仅指望人类的粪便根本不现实，除非那些整日去城里收集夜香回家肥地的。

庄户对土地的热忱尚宇猛明白一点，庄子里别说牛粪了，就连鸡屎也难看到，闻着空气里的古怪臭味，尚宇知道，这些庄户为了庄稼收成，若是有条件，他们敢把肥料往地头堆三丈厚。

林洛一家人已经搬进庄子，儿子女儿进了内门，也就是上了华山，而他作为外门首席，当然了，也就他一个人，现在在华阴西城开了一家杂货店，他整合了附近所有的货郎，通过他们集散零碎，顺便收集一些消息，算是逍遥派探子雏形。

夏收之时，河村上下却闲的无所事事，毕竟他们去岁耽误了播种，今年更没有什么收成，家家都拿着银钱买粮，看着大家节省的样子，尚宇是又蛋疼又无奈，“唉，还是格局太小，饿肚子也要把银子藏起来，难怪经济萧条！”

葛福根抱着重孙子在河边溜达，看到尚宇以后非常高兴，“庄主遛弯呢？”

“老葛，你倒是好福气，现在四世同堂，不知多少人羡慕你呢！”尚宇看着光屁股蛋子的奶娃，葛福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重孙子的小丁丁露在外面，老脸上虽然看不出红光，但是那龇着的几个大黄牙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嘿，还不是我那孙儿出息，才十三岁就当爹了，本来我二弟出征前，给他娶房媳妇算是童养媳，可谁知道他动作这么快，让我这老家都措手不及！”葛福根说道。

四家本来日子过的很好，对其他地方的百姓来说已经算是豪富之家了，可是村里大大小小的劳力上了战场以后，村民为了凑齐军粮和战甲，已经把大家的箱底榨干了。

若不是这次兵灾，说不得这山庄与他尚宇无缘呢，一庄子老弱病残，上一任庄主也是个苦逼。

“青书呢？我想让村里能说的上话的聚集一下，让他们去城里做些买卖见见世面，回头你叫他们去找林洛商量一下。”

“去城里做买卖？这年头谁有银子舍得花？都留着救命用的，再说跑远了也不安全，赚不到钱！”葛福根不怎么看好。

“你不用担心，我另有安排！”

卖一般东西自然不成，如果去阉割家猪呢？如果去卖鸡崽呢？这些东西都是家家户户绝对离不开的东西，生产物资增加了，饮食结构自然需要改变。

“是，庄主！”

跟了尚宇的人自然需要练武，必须会一点自保本事，不过这些事得从小孩子开始抓，像那些孤寡老人，庄户妇人也就没啥必要了，自从找了林洛之后，尚宇想了很多。

作为逍遥派外门，有四大关紧的工作要做：第一，需要为内门提供弟子，资质和忠诚需要保障。第二，需要为内门提供物资，不论钱粮，第三，维护华山周边安全，防范外来入侵。最后一个就是外界情报。

想来逍遥子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把尚宇放到外门来做这个，而他自己却选择了更擅长的避世隐居。

小沧海没有下山，庄内的事情又不需要他来操心，所以尚宇有时间继续读道藏。

两年来，尚宇基本上把线装纸本读完了，只剩下一些玉录，竹简，石刻，龟甲，而且文字还千奇百怪，读起来相当费劲。

就像尚宇一般，写字完全凭个人喜好，简笔字，替代字，省略句太多，读这种书必须考虑作者当时的心境，毕竟有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境界达到了能看懂，境界达不到百思不得其解。

仅仅半个月，尚宇就头皮发麻了，他带着疑惑上了山，必须找逍遥子问问了。

“师弟，你的年龄和所见所感都足够，可是太过凌乱了，因为这些都不算是真正的阅历，什么是阅历，你懂么？”逍遥子问道。

“阅历不是所见所感么？还能有什么？请师兄指教！”尚宇很疑惑。

“阅历，阅历，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很多东西并不是看到了，记住了就算阅历，这样仅仅算阅，但是谈不上阅历！”逍遥子说完就闭口不谈。

“把阅历二字拆开来解？阅，不就是看么？也可以引申到了解，熟悉。这历，历史？规则？”尚宇麻瓜了，了解历史？了解规则？熟悉历史？熟悉规则？

“熟悉规则？师兄可是指这个意思？”尚宇幡然醒悟。

“师弟，你的资质不差，可是你的阅历还不够，这万物运行，人情练达，做事潜规则都是阅历，人活一辈子，自然是书写自己的历史，这不仅仅需要细心经营，还需要时刻丰富阅历，懂的这一关节，才算人生的起步，我也是六十岁之后才懂的。”逍遥子说道。

“是啊，人世繁华，一叶障目，我虽然活了很久，可是从来没什么感悟，一直在随波逐流，思想都随了大众，自然没什么成就，可是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普通人，最不缺的就是随波逐流！”尚宇感慨道。

“是啊！”逍遥子回忆道，“六十岁之前，我坚持自己梦想，想将门派发扬光大，在江湖上争强斗狠，为了名望不择手段，也曾名动一方，见识就不少豪杰物语，见识就不少历史精粹，可是后来我才发现，这些东西虽然好，但是它们不适合我，就像阅历二字中的阅一般，认真读一遍，感慨一番，但是这又有何用？不理解其中规律，只去感怀古人情操和悲凉历史，这根本没有什么意义。之后我又用了四十年，游历四方，跨越四海，走进民间，步入朝堂，流连市井，委身勾栏，体味世间百态，阅尽人情冷暖，这才发现，原来一个人的人生并不是真的是一个人用一辈子来书写，它不仅仅需要情感，还需要亲人，因为百岁之时，我已经确定自己进入了道家太上忘情之境，一身修为虽然已达化境，可是做一个无情的神仙不是我所想要的，师弟，你能想象那种没有喜怒哀乐的生活么？”

是啊，人到中年为责任所累，为压抑所苦，就算真的有喜怒哀乐也不是真心所系，假笑太多，冷漠频繁，太多太多需要去装，伪装，只有装的像才是王道，只有装的认真才能经营的好梦中的天堂，亲情，爱情，友情，事业，无一不需要深思熟虑，无一不需要仔细琢磨，它们就像一个苦胆时刻悬挂在鼻尖，就算不去尝试，也不断散发着腥臭味，时刻提醒着自己，鞭策着自己，为了梦中的花园，自己必须去品尝，去挑战，去熟悉，去掌握。

“师兄，我的心已经空了，如何用心去体验这些？”尚宇这辈子首次吐露真言，他感觉自己说出这句话之后，全身轻松了不少。

逍遥子低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眼睛注着脚尖，连眨几次眼睛以后，突然牵强的笑了，他抬起头看向尚宇，“师弟，你的心再空，能比的过已经进入太上忘情的师兄么？能比的过年过百岁的我么？你对沧海的纯真还在，你对这个世道的信心还在，可你可否知道，师兄为了学习和模仿你待找沧海那份纯真，师兄我又费了多少日夜？太上六情之中，亲情，爱情，友情，悲情，豪情，恩情，你仅仅只是斩了爱情而已，老夫可是除了恩情，五情皆斩，当日若不是你们坚持，老夫早已迈入黄土，生死对我来说根本没有多大意义，你能理解么？”

尚宇刹那间回神，原来眼前的老人会是如此凄凉，“师兄，我没有达到你那种境界，只能理解其中一小部分，有随时坐拥天下的能力，情感上偏偏却一无所有，相比于师兄，我还太富有！”

可不是，尚宇已经斩了爱情，他可是深深明白其中的痛苦，好不容易攒了好几年对爱情的期待之心，好不容易有了勇气，找一个姑娘烘托出爱情气氛，但是他内心那仅存一点资粮却不够富裕，仅仅两个月就花光了他的储蓄，这储蓄不是票子，不是金银，而是心里那份期待，而是别人享受的那份恩爱！

“师兄，冒昧问一句，你对沧海真心微笑一次需要酝酿多久？”尚宇知道积攒的难度，所以也不忌讳，张口就问。

“哈哈哈哈！师弟，你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你斩的不够彻底，彻底斩去之后，不论是什么表情都信手拈来，微笑和泪水已经不算什么，做不到控制五脏和神经来支持表情外露，你太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