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日头渐沉,下阳庄里,上阳城尹和向由基送走了最后一批撤走的百姓,下阳庄一改昔日祥和繁荣的景象,战旗招展,战车列阵,呈现出一派肃杀之气。
“右领大人,下官不解,”城尹向向由基深深施礼,“虽说下官不识战阵、不懂兵法,但我们可不像是设伏啊,这排开军阵,纠军大老远一看,就得吓跑啊,我们还能等到纠军自投罗网吗?”
“其实我也没把握,我就是在赌而已,”向由基翘着腿坐在木长凳上,端起下属递来的一碗水,“我赌他们,即使不知道我们的来路,也要拼死阻止我们把纠军入侵的情报上报,不过可惜,我已经派出几路轻骑,分头去传递这里的情况了。不过即使如此,以纠国人喜欢狗急跳墙的性子,他们很可能愿意来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把我们围杀在这个村子里。穿越险峻的商於群山来刺探情报,这支纠军一定是少而精,数量不会超过百人,但一定都是顶级的精锐,既然这样,我当然要严阵以待,不然……”
向由基喝下一大口水,抬眼盯着一脸呆相的上阳城尹:“不然万一真被他们全歼,你我阵前亡命、马革裹尸事小,这个名声臭了,事情可就大了。”
“是,是,大人深谋远虑,下官钦佩。”上阳城尹额头冒汗连连恭维,心想丢掉性命还事小呢,比起这个,臭个名声那才是小事吧。
“而且就算纠军不来攻我,也无妨,”向由基神秘地一笑,“我还有后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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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国骑兵没有走稍微宽阔平坦的山道,而是从旁绕路,从另一个方向接近了下阳庄。
此时距下阳庄外一里,看清了村里形势的嬴旷只觉得头大。
这哪来的一支驻军?
居然还有战车?
依南淮军制,一辆战车上五名执弓执矛的甲士,车后配九十五名步兵,下阳庄里现在静静排着五辆战车,如果满编那就是整整五百甲士,除了战车,村里还能看见一队四五十人的轻骑兵。
到了下阳庄地界,地势已经十分平坦,十分适合纠国骑兵冲击南淮步兵,问题是……对面步兵有战车,在平坦的地面上,南淮战车也十分适合冲击纠国骑兵啊。
现在的下阳庄就是龙潭虎穴。
二十六个人,就是对阵五六百头猪,那也得从傍晚砍到天黑,虽然在纠国精锐骑兵眼里,南淮国步兵和待宰的猪也没什么区别。
问题是这些猪好像不肯引颈就戮,反而披坚执锐,依托战车结成了严密的战阵,猪中的首领似乎还箭法了得,纠国军人虽然武艺精湛悍不畏死,但还没有发展出给敌军送人头的特殊癖好。
下阳庄里端坐中军的右领大人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凶猛的喷嚏,手上一抖把碗里的水溅到了他的裤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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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旷紧张地思索着。
直接进攻恐怕是自寻死路,但是如果撤回,那么纠国从这条山道渗透进南淮的计划必然就此破灭。
能够率领战车,这支南淮军的首领地位应该非比寻常,如果以一队骑兵佯攻,另一队绕后从战阵薄弱处直取中军,村中战车不便掉头,那么嬴旷有可能把这个百步穿杨的神箭手斩杀。
问题是这位南淮将领的地位要非比寻常到什么程度,才值得纠王的公子拿命去拼?
绕过下阳庄继续前进?南淮国的战马肯定跑不过玄鳞卫的战马,问题是从这条路入侵南淮已无可能,嬴旷侦察到再多的情报又能如何?
权衡利弊之下,恐怕迅速撤回,好歹保住这几十个人,才是最优的选择。
嬴旷的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
如此隐秘的入侵计划,居然因为一支莫名其妙出现的南淮军队而功亏一篑。
最可气的是嬴旷还打不过这支军队。
“在村前五百步外掠阵而过,尔后沿宽山道迅速撤回。”嬴旷恼火地下令。
倒不是嬴旷有意要在南淮军面前亮相一番发泄愤怒,而是要从此处到达宽山道,再沿宽山道撤回,爬坡几里路返回反而不如顺坡冲到平地再从宽山道撤来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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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南淮军的哨骑急报,“纠军向我们冲过来了!”
“取我的长弓。”向由基扔掉碗站起来,下属将一柄奇长的弓递到他手上。
“右领大人,您就不必亲自上阵了吧?”上阳城尹问。
“我要是不亲自上,那他们可一个都留不下来。”向由基笑笑,大步走出休憩的茅屋,攀上屋外的一辆战车。
纠国骑兵已经快要冲下坡,若是直冲进下阳庄,也不过短短片刻的事。
向由基从箭袋里取出三支长箭,同时搭在长弓上,据步后仰,挽弓如满月,箭头上抬,似乎想将夕阳射落。
南淮军的甲士们虽然明知己方占据绝对优势,但是面对来势汹汹下坡直冲而来的黑甲骑兵,还是忍不住万分紧张,连战马都低声咴咴,前蹄轻轻地刨动,扬起阵阵沙尘。
那是玄鳞卫,在攻灭诸国的战场上,如同黑色的死神一般的军队,多少劲旅名将在他们面前含恨折锋。
黑色的死神像风暴一样冲到下阳庄前五百步外,居然出人意料地统一一转马头,向另一个方向冲去。
“右领大人,这……”上阳城尹刚跑出茅屋,却看见纠国军队莫名其妙地来而复返。
“这三箭。”早已拉满弓弦的向由基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随缘。”
羽箭破空。
疾驰中的嬴旷瞥见有箭射来,下意识地弯下腰紧紧趴伏在马背上,一支白翎长箭尖啸着从嬴旷的盔顶擦过,深深地射进一旁的泥土里。
身后传来两声闷响,两名骑士运气不如嬴旷,被羽箭贯穿后心,一前一后跌下战马。
这一瞬间,嬴旷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
五百步外,还不够吗?
第二个念头却是:
说不定这名射箭的南淮将领,真有让一位公子拿性命去换取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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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领大人神射啊!”战车旁边扶着扶手伸长脖子眺望的上阳城尹惊为天人,“但是……我们这阵白布了!纠军跑了!”
“如果不布阵,他们冲进来,我们要死多少人还不好说。至于,跑?”向由基把长弓和箭袋交给身边属下,跳下战车,轻蔑一笑,“不请自来,还不让我送送再走吗?我南淮岂是这帮宵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