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幕(3月5日加更)
和煦的阳光透过窗牖洒进来,将上阳城尹府邸的正堂照得通亮。
这座府邸原先是城尹的居所,但是自从向父偃来了上阳城以后城尹就失去了住在这里的资格,城尹倒是没有丧家之犬般的悲痛,反而觉得蓬荜生辉荣幸之至,高高兴兴地举家搬走了,临走还问要不要把府邸里的仆从都留给向父偃,而且他还有几个如花似玉的姬妾,如果大将军有需要的话她们也是乐意留下来效劳。
看着奴颜媚骨的上阳城尹,向来是风仪严峻的向父偃眼皮一跳,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咄!”
向父偃声色俱厉地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上阳城尹不敢再多说一个字,灰溜溜地转身一路小跑迅速消失在向父偃的视线里。
所有的军士仆从都被严令远离正堂,披甲执戈的心腹军士守在环绕正堂的宽阔庭院外,他们得到向父偃的命令,可以不问缘由,就地格杀一切企图靠近者。
正堂里,向由基和向父偃在一张矮几两边相对而坐,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所以我现在要把一切都告诉你。”向父偃首先开口,“事关重大,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稳妥。”
向由基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上柱国不妨明说。”
“没有外人在此,你就不要一口一个上柱国大将军了,”向父偃罕见地露出淡淡地笑意,“你也不用冷着脸,我没有要卖国的想法。”
向由基脸色一缓,刚想开口,向父偃就抬手阻止了他:“你先听我说完。”
“……好。”
“有一点,你怀疑的没错,”向父偃直视向由基,“我……确实通敌了。”
“你!”向由基双手拍桌就想站起来。
“安静!”向父偃低喝,抬手示意向由基坐下,“听我说完。”
“你以为我们在南淮国内,秘密就不会长着翅膀飞到纠国吗?哪怕在我们的军中,哪怕就在此处,就在我们身边,都可能有纠国的耳目,任何异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一旦纠国起疑,我做的一切努力就将付诸东流,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告诉你我的计划,哪怕你是我的亲孙子。”
“你的……计划?”向由基一脸疑惑。
“确切地说,是一场豪赌,”向父偃点点头,他老迈浑浊的眼中此刻迸发出利剑般的锋芒,蕴含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意志。
“一场赌上南淮国运的豪赌!”
“赌……”向由基喃喃自语,“为何要赌?怎么赌?”
“你觉得,纠国大举进攻南淮,南淮能撑多久?”
“论军队的战斗力,我南淮不如纠国,只能凭借地利死守关隘和城池,若是纠国集中兵力,步步为营,一座城一座城地把南淮吞掉,南淮又能如何?”
向由基说:“南淮方圆数千里,纵深广大,国人同仇敌忾,如今又联合琅琊,纠国未必吃得下我们。现在我们已经撑了一年,并无颓势,纠国碰壁日久,必然回返。”
“并无颓势?碰壁回返?”向父偃轻蔑一笑,“女侯就是这样教你的吗?就凭这个纸上谈兵的兵法?”
向由基低下头,不知道如何回答。
“西纠乃豺狼之国,志在天下,即使一时碰壁回返,他们的野心也不可能熄灭。虽然屡次三番威逼王廷,但是北蓟、南淮、琅琊尚在,他们还暂时不敢吞并王幾,占据中原的心脏,三国之中,北蓟气候恶劣、彪悍尚武,琅琊远隔万里、物产丰饶,纠国野心不止,南淮首当其冲,是理所当然的。”
“南淮固然不能鲸吞,却可慢慢蚕食。如今西纠连灭三国,扩地千里,堪比南淮,但是纠国的人丁和物产,比荒凉的南淮多了不知凡几,全线进攻,也是全线消耗,纠国可以在前线屯垦休整,伺机进攻,而我们在边境上的关隘就要一直坚壁清野,拒收城内,粮草兵源都要靠国内源源不断输送过去,南淮全国也要长期处于战争动员的状态下,生活生产都受到严重影响,而秦国本身就是以军立国,长此以往,南淮绝对要比纠国更早被掏空,不是吗?”
向由基低着头一言不发,陷入沉思。
“乱世开启之后,诸侯之间的战争已经不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动则覆军灭国,对纠国的野心和南淮的局势,抱有一丝一毫的乐观幻想都是在自取灭亡。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我们南淮耗不过纠国,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国力衰弱之前,进行一场押上国运的豪赌,以求一举……彻底灭亡西纠!”
向由基惊悚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盯着向父偃。
“祖父……这……这……”
向由基语塞良久,最后还是泄气的皮球一样软了下去:“这怎么可能呢!”
“纠淮交战,北蓟袖手旁观,琅琊能相助我们的也是有限,但是我们可以借势而为,置之死地而后生!”向父偃坚定地说,“所以才有了我的计划……我暗中派人联络了纠国,愿与他们里应外合。”
“你!”向由基一拍桌面又想跳起来。
“坐下!”向父偃用眼神把向由基硬生生地压下去,“为将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越是险境越要镇静,慌乱会让你丧失判断力。”
“你知道,我们向氏一百多年前本是宗室。向国虽是小国,但也是天子分封的诸侯,和如今南淮的宗室楚氏、原氏平起平坐,后来南淮吞灭向国,向氏一族为南淮侯效力至今。”
“祖父,这些我早就知道,但是这个和现在南淮与纠国的战争有什么关系?”
“一百年来,一直到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曾祖,我们向氏代代相传的祖训,你知道是什么?”
“养性精武,重名轻身……”向由基脱口而出。
向父偃扬手打断他。
“你学过的向氏祖训里,可有忠君效死这一条?”
向由基脸色一黯:“如此一说,确实没有。”
“在你曾祖父传给我的祖训中,还有一条,不能为外人所知,只在向氏血缘中流传。”向父偃定定地看着向由基。
“养晦韬光,复我宗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