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幕
营帐里烛影摇曳,隐约透出一高一低两个人形。低的是坐着的向由基,高的是原敖在几案边来回踱步。
附近的一座帐篷里,换上了紧身短衣的陆振抓着军士送来的干肉和干粮不停地往嘴里塞,白陌满怀心事,在一边默默坐着。
“小君侯大人,向将军和原敖将军在怎么里面谈了这么久?”陆振鼓着嘴问。
“陆振兄弟,我不是小君侯,也不是大人,叫我白陌就好,”白陌对陆振笑了笑,“向右领和原将军可能有什么重要军情要详谈吧,我们着急也没用,安心等着就好。”
“说的也是,”陆振点点头,手上嘴里的动作却越发敏捷,“趁现在多吃点,吃饱了好上路。”
白陌语塞,只能讪讪一笑。
原敖营帐的门帘突然被掀开了,原敖先走出来,径直走向了白陌和陆振的帐篷,向由基跟在他身后。
“原将军。”白陌和陆振起身行礼。
原敖带着笑上下打量着白陌:“原来真的是故人之后,绍梁君有血脉留存,真是幸甚,玉容公主可还安好?”
“我已经派人将玉容公主送往荆都妥善安置,”向由基替白陌回答,“白公子此行,是要去破军城迎回绍梁君的骨殖和遗物。”
“谢原将军关心,白陌感佩。”白陌再次行礼。
“你太见外了,绍梁君生前与我过从甚密,又长我几岁,你我可以叔侄相称,”原敖说,“贤侄孝心可嘉,我也预祝贤侄早日迎回绍梁君,使他能够安息。说到遗物,还有一件绍梁君的遗物,仍在绍梁君的另一位好友杯莫停身上,不巧的是他几天前已经离开武关,往西域去了。”
“敢问这件遗物是?”白陌试探着问。
“是绍梁君的佩刀,绍梁关破之后,杯莫停潜入纠国军营,盗出了此刀,此后十数年一直随身背负。”
“原将军,杯莫停前辈背着的那个包裹难道就是……”向由基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那是我的过失了,杯莫停前辈路过上阳城,曾驾临我营中,停留过一顿饭的时间,那时白公子也在营中,我却不曾为他们引见,更错过了取回绍梁君遗刀的机会。”
“还有这事?”白陌一愣,“不过白陌深知向右领军务繁忙,无暇他顾。白陌没有怨言。”
“谢白公子体谅,由基惭愧万分,”向由基向白陌拱手,“此去破军城,一定尽力为白公子排忧解难,以补前过。”
原敖给向由基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上柱国的谋划……实在是太冒险了,但是既然上柱国主意已定,原敖唯有遵命行事,尽吾人事,听其天命……天佑我南淮!”
“天佑我南淮!”向由基向原敖施礼。
“既然你们急着离开,我也就不多留你们,只可惜与故人之子匆匆一面,来不及共叙前尘,”原敖惋惜地拉起白陌的手,“你们要的便服和武器已经备好,趁夜度过南淮和故梁国的边界,小心应对沿途的巡查,不久就能到达破军城。”
原敖和向由基交换了一个眼神,向由基会意走到一边偏僻的角落等候,原敖让几个军士领着白陌和陆振去做出发前的准备,自己转身走到向由基身边。
“你……真不打算告诉他你的真实意图?”原敖低声问,“白陌是我故人之后,白逍遭难的时候我无力援手,现在我却伙同你把他的儿子推进这乱世的火坑,我心不安。”
“现在把一切对他和盘托出,恐生枝节。等到了破军城,就由不得他了。只有依靠白陌,我才能说动罗不疑和绍梁君旧部,尔后更进一步号召三国故地起兵反纠。”向由基回答,“虽然是强人所难,但是事关南淮存亡,有些事情必须去做。上柱国和我,还有原将军,都是迫不得已。”
“上柱国之谋,是兵行险着,赌上我南淮国运与纠国作殊死一搏,”原敖扶额,“若生变故,你我都是军人,战场殉身倒没有什么,只怕我南淮,承受不了赌输的后果。”
“将军放心,由基一定会带领三国故地的反纠大军,直捣栎都。我南淮两条防线上已经集结甲士一百五十余万,仅凭自身,与纠国亦有一战之力,到时由基与蓟国、琅琊大军一道发难,包抄纠国腹地,必使纠国分崩离析。天佑我南淮,西纠必灭!”
“天佑我南淮,但愿如此。”原敖轻叹一声,“军争之事,险恶无常,南淮国运,于我为公,于白陌为私,让故人的独子亲身涉险,是原敖之罪。如果他在战场上再受戕害,原敖万死莫赎,你要确保他的安全,切忌让他亲自上阵,等战事稍息,尽快把他送离战场。”
“由基谨记,将军保重。”向由基向原敖行礼告辞,陆振和白陌已经牵着马在帐篷外等候,守卫东城门的军士合力转动绞盘,城门在吱吱的摩擦声中缓缓洞开,向由基和白陌陆振翻身上马,在马上向原敖再次施礼,原敖摆摆手,三人三骑掉转马头,挥鞭策马冲出城门。
原敖在城门里默默目送他们带着远去的烟尘消失在夜色中,怅然若失。
他莫名地想到了杯莫停和他随身背了十几年的刀,想到了他对原敖说“这是我放不下来的罪”。
“我自认虽非圣贤,至少一生行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没想到今天,也背上了一份罪孽。”原敖悠悠地长叹。
他抬头看天,天地之间一片晦暗,厚重的乌云重重叠叠,掩住了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