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幕
后半夜,城主府后园“凉苑”一间偏僻的屋子里,只剩下了罗不疑和桑茗。
“甘雄,重骑两百骑,轻骑八百骑,步卒四千人,合计五千;
孙勇,盾刀手两千人;
刘杰,枪卒一千二人;
姚咎,步卒三百人;
……
邹玄泽,秘术师三十六人。”
桑茗放下写满人名和兵力的素帛长卷:“五十四路兵马,兵力过千的只有三家?这个差距未免太大了吧。”
“甘氏代代将相,底蕴雄厚;孙勇和刘杰都是地方豪族中的翘楚,至于其他人,家资能供养几百甲士已经是尽其所能了。”罗不疑倒觉得挺正常,“而且有些豪杰的实力不能只看兵力,比如黑白家两兄弟的神机战车,邹玄泽的三十六位秘术师,都可以力敌千军。”
“这位界张城邹玄泽,和名动天下的大天师邹琰……”
“邹玄泽是邹老天师的次子,一身秘术号称直追老天师,”罗不疑解释说,“他身边随侍的邹八门,也是成名已久的秘术师。”
桑茗有些好奇:“玉衡宫观星术也称秘术,却只能观星推命。我久居山中,阅历浅薄,星主也鲜有向我提及,这世上,真有能在战场上对敌的秘术么?”
“小星君不必妄自菲薄,玉衡宫秘术虽不能战场杀人,却能一言定乾坤,其中奥妙,不可谓不精微,与别种秘术的区别,就如同文臣与武将的区别。”罗不说,“世间秘术何止百千万种,效用也各有不同。说到杀人之术,当然也是存在。不久前小星君也亲眼见证。”
“罗城主说的是刚刚的隔空扼喉之术?”桑茗回忆了一下,“确实威力非凡。”
“雕虫小技罢了,不值一提。”罗不疑笑着说,“我听闻秘术一途,讲求探究天地万物运行的规律,并令其为己所用,如同借水推舟、借风起火,妙用无穷,不过各家各派,对这个规律的解释,也五花八门,有说风生万物的,有说水生万物的,有说气生万物的,有说灵生万物的……”
他停顿了一下,笑容更盛:“令人惊奇的是,虽然各家的解释各不相同,甚至截然相悖,但确确实实都展现出了鬼神造化之能。”
桑茗一愣:“玉衡宫只讲星象联动人事,观星即能推命,倒没追究过这世间万物从何而来、因何而生。”
“苍天远阔,星河浩渺,玉衡宫的秘术师们却能从一颗颗星辰的运转中推导世间人事的变化,玉衡宫无数年来矗立世间,众生仰望,并不是没有道理。”罗不疑感叹,“我倒是有些疑惑,想请小星君解答。”
“请讲,知无不言。”
“那我可就问了,如果问得太过粗浅无知,小星君不要见笑,”罗不疑说,“不疑早年追随君侯游历四方,曾听闻,蒙昧初开之时,一无名氏极擅观星,有一日无名氏忽然宣称天命星出,于是跨山越水、跋涉万里,找到了还是奴隶之身的禹皇,三十二年间,辅佐禹皇,平息水患,降伏诸部,一统天下,奠定禹朝两千年基业。无名氏又以九星所照,划定天下九州,是为天下分野之始。
无名氏在世时被尊为星皇,死后葬在北方颜地,后人以颜作为姓氏,又过了数百年,颜氏后人皆以观星推命为业,虽几经流离辗转,却代代不绝,前朝肇造时,颜圭于不咸山上造玉衡殿,成为玉衡宫第一代星君,玉衡宫历经两朝而长存,直至今日。
颜圭集颜氏千百年观星秘术之大成,在乱世中扶助前朝太祖一统天下,又在位极人臣时急流勇退,开创玉衡宫,上至王公,下至平民,无不对星象之学推崇备至。然而颜氏却因此盛极而衰,颜圭的独子颜玦成为历史上最后一位留下名字的颜氏后人,之后玉衡宫每代星君,没有一个姓颜。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桑茗有些惊奇:“城主真是博闻,我自小在玉衡宫生活,有些前尘旧事我都鲜有听闻……城主所说与我知道的大致不差。首代星主的弟子中,有惊才绝艳者,名为西门结,在观星一途上的成就青出于蓝,他又与颜圭星主一同系统地整理归纳了观星秘术,便于传承后世,因此成为玉衡宫的第二任星主。而颜圭星主的独子颜玦,离开了不咸山,从此再无音讯。玉衡宫星主之位择贤而传的循例由此而始,传承数百年,未见有子承父业继任星主的。”
“真是造化弄人,颜圭星君开创玉衡宫,将颜氏推上顶峰,几百年后玉衡宫仍在,观星秘术长存,颜氏后人却凋零无踪……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罗不疑笑笑,“颜氏始祖颜星皇与初代星君颜圭天纵之资,一言一行号称神谕天授,为什么却无力为子孙计,让后人颠沛流离乃至泯没于世间?是天命实不可知,还是知天命而不可违?”
“占卜一途,不及己身。”桑茗倒是没那么多感慨,“观星推命也是一种占卜,最卓越的卜者,也不能靠占卜直接左右自己的命运。”
罗不疑有些诧异:“还有这种说法?不过想来也是,如果占卜能左右自己的命运,那么站在这个世界顶峰的,恐怕全是一群卜者了……没有冒犯的意思。我能不能这么理解:即使是能言定天下、预知未来的卜者,也只是命运的奴隶?”
“我不知道,也……不是很在意。”桑茗尽量表现得很坦然,“玉衡宫自颜圭星君以来,就以顺应自然为宗,玉衡宫的星象师,既不妄图窥探和改变自己的命运,也不愿染指天下局势。”
停顿了片刻,桑茗又说了句假话:“我此次出山,也不过是为了游历世间,精研主业,奉师命助城主起事,也只是应势而为,至于对天下大势能产生多大影响,只能说微乎其微了。”
“原来如此。”罗不疑明悟似得点点头。
“那天命星出之语,是真,是假?”
“是真。”
“那不疑此次起事,是吉,是凶?”
“城主果然还是很在意这个啊。”桑茗笑了。
罗不疑也笑:“当然。我们皆是凡人,对于自身命运,当然没有小星君那么豁达。”
“知道是吉是凶,对城主的谋划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桑茗反问,“若我说是大凶,城主会否解散群雄,在府中高卧?”
罗不疑想了想:“不会。”。
“罗城主也是豁达的人啊。”桑茗随口赞了一句,“桑茗也没打算瞒着罗城主,从我前几日观星推演的结果看……”
“破军城,大凶,主刀兵大劫,人命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