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新的一个学年开始。初二，乔慕欣带的还是原先初一时接手的那个班。

开学第一天，她就一直在办公室处理开学冗杂的事物。正当她忙着填写文案时，年级主任陈老师引了一个人走进办公室，径自走到乔慕欣的办公桌前。

“乔老师，我给你送了个学生过来。”陈主任堆起满脸笑意，朝乔慕欣道。

闻言时乔慕欣的文案还剩最后几个字未写，她应声后随即加快写字的速度。写完最后一个字，搁笔，抬头看向年级主任。

“莫同学，这位就是你的新班主任，乔老师。”

一个男生羞怯怯地从年级主任身后探出身子来，温柔地朝乔慕欣说:“老师好。”

乔慕欣笑了笑，“你好，莫同学。”

“乔老师你带莫同学到班上去认识认识同学吧，让他熟悉熟悉新的学习环境。”年级主任柔声，与之前管理年级事务时的雷厉风行仿佛不是同一人。

乔慕欣点头，转身收拾好办公桌上乱糟糟的文件，放好。随即站起身来，引上那个男生，“我们走吧，莫同学。”

出了办公室，穿过办公楼下的小广场，行走在九月的校园里，朝阳四溢，洒满少年们的青春灵动面孔。

上了初二之后，整个年级都换了教室，二班从之前在新楼二楼搬到了对面旧楼的五楼，新楼腾出来也是为了留给新的初一学生。

于是在后来的一年里，那颗象征着美好的木棉树只是在校园角落里一个若有若无的普通的树的形象。

而真正的美好欢喜，正悄然而至。

教室里乱哄哄的，如同那年分离了一整个假期的他们。

“大家安静一下，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

乔慕欣在班级里的威严一般，但是听到有新同学到来，这次班级里的安静速度超出了以往。

她冲站在门外的人招手，随后退到一旁，那人慢慢地走进教室，走上讲台。

教室里，有小小的惊呼和喧闹。乔慕欣把食指搭在嘴唇上，示意安静。刚一回头，目光却是呆滞地，迷路地看着站在讲台旁边的那个男生。

时光错乱，一时间晃了神——像是在哪里见过这人，却又无法从混乱的记忆中寻出那么一点似曾相识的迹象。

他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风尘仆仆，似要寻回些什么，可又若即若离。

乔慕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遗世清冷地站在那里，不发一言。吵嚷的教室也无法影响他半分，仿佛那与他毫无关联，他封锁着，身体，或是心灵。一室喧嚣，一室平静，却只他们俩，胸中暗潮涌动，可互相谁也不知。

静默，时间缓缓流淌。

一会儿，只见男生修长的手指从粉笔盒中捡了一支白色的粉笔，粉尘漫漫，一时迷了眼，乔慕欣拨开迷雾，只见黑白上跃然跳动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林世泽。

一笔一划，透露着强劲。

乔慕欣拧着眉头，记忆闸门瞬间被打开。那天在网吧遇见的，不就是眼前的这个男生么？

开学前几天，乔慕欣一直在家躺尸，隔壁赵妈妈突然敲门进来说，赵子宥一整天没回家了，让她去找他回来。

乔慕欣生无可恋，为什么啊！我又不是他的保姆，干嘛老是让我满世界去找他。

尽管内心十万个不愿意，但是想想自己平时老是腆着脸到隔壁吃人家妈妈做的酿豆腐，就软了下来，像豆腐一样。老话益人也害人，毕竟吃人嘴短，不行不义啊！

于是这次寻找赵子宥之旅开启了乔慕欣人生第一次走进网吧的经历。

真是第一次，以往她到网吧找赵子宥，通常都是在门口一通电话把赵子宥喊出来，可那天出门太急，忘拿手机了，所以乔慕欣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

赵子宥这人一向精明，每次上网都不选同一个地儿，乔慕欣跑了好几个网吧，最后才在离家三公里远的一家网吧二楼找到了他，在楼梯口离得老远就看见赵子宥躲在角落的机子玩得正起劲。

网吧里的空气浑浊至极，乔慕欣只看见赵子宥那双美中不足在键盘上飞快流畅地操作。

乔慕欣有无数种语言去形容一个人的手指，或修长，或粗短，或骨节分明……可这些词语用来形容赵子宥的手还是略有欠缺。

他的手指很长，手掌很宽厚，像父亲的一样。他不喜欢留长指甲，指甲很短，短到指甲盖里一截雪白的肉翻出来裸露在空气中。

乔慕欣很嫌弃他的指甲，心里甚至还觉得就是因为这指甲毁了这双漂亮的手。

指甲明明也是这双手的一部分，既然指甲丑陋，那么这双手怎么还会好看？如此，某些人心里明明早已认定，有些东西，即使有缺陷，即使不完美，它就应该是好看的。

而赵子宥并不觉得有什么，他有事没事就抠指甲，抠的出血也全然不在意。

乔慕欣低着头从门口走向那个角落，无视掉整个大厅里那些似有似无的目光。她的头垂得快要低到地板上，以致于迎面走来了一个人她都没有注意到。

后来，老坛酸菜面的汤汁洒了她半个手臂。幸好不是刚泡的，不然整只手都要废了。

乔慕欣明显被这猝不及防的冲撞吓住了，傻愣愣地看着泡面浑浊的汤汁从手肘上滑落。可她没有如愿地听到正常反应中的那句抱歉。乔慕欣抬起头看着罪魁祸首，霎时间，如同锋芒毕露，夏日雷鸣般——对面这人，五官全然是掩饰不住的英气，宛如原始森林中走出的生威巨虎，肃穆、威严。还不知其为人如何，却能感觉他对生活的人或事的决绝凌厉。久之又如一座立体的肖像，藏于室内，从未被风雨侵蚀，棱角依然，剑拔弩张，道出口的不是“我很好看”，而是“我最好看”。

而他该有这样的自信和傲气。

若是按照电视剧的情节发展，对面的男生应该是满脸歉意的说对不起，然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像他这样的人，身上必定会藏着一块方格子的，在右下角还会绣着自己名姓中的某个字的手帕。他轻轻展开被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正方形的手帕，仔仔细细地开始帮她擦净手上的污秽，低沉的嗓音缓缓道出“对不起”三个字。而她便匆忙低声说：“我来就好。”随即接过那张已经沾上了污秽的帕子。

擦完手臂后，这块本来干净的手帕已然瞬间成了一块脏抹布。她感到十分尴尬，于是不好意思地对他说：“你把你的联系方式告诉我吧，洗干净后我再还给你。”

那人笑了笑，微微摇了摇头，温柔地说：“不用了。”

最后，剩下她怅然地望着他离去时孤傲的背影。

故事的结局是：她细致地把这块手帕反反复复洗了个遍，洗完后却发现变形得十分严重，熨都熨不平。她上网查了一下，才发现原来这手帕是真丝的，不能手洗。于是本来绣着名姓的真丝手帕，最后真成了一块脏抹布。

终究不是在演电视剧，没有那么美好的过程，也没有那么无聊的结局。

沉默了好久，泡面呛鼻的味道一直在空气中弥漫。奇怪的是那人只是看着自己，脸上没有任何做错事后带着悔意神情，很平静。

直到赵子宥看到她尴尬的处境后，匆匆抽了几张纸巾过来，才打破了这个诡异的氛围。

会为自己善后的，更多时候却是像青梅竹马一般的男生。

而乔慕欣的青梅竹马却向来是得理不饶人。

“你来这里干嘛？”

乔慕欣扭头看向赵子宥，首先看见的，是他有些心疼的眼神，可他拧起的眉头明明就是在责怪自己的笨手笨脚。她有些委屈，却又嘴硬，“你以为我想来啊，要不是你妈，打死我也不来！”

“好了，你先到楼下等我。”赵子宥把她手背最后一点残余的汤汁擦净，随即顺手将吸满汤汁的纸巾扔进垃圾桶，显然有些无奈。

乔慕欣抬头，目光再次掠过那个男生，他依旧没有道歉的意思。但她却清晰地看到那人眼里结成冰块一样的冷漠，明明是他做错，乔慕欣却心虚得像是自己的错一样心虚，不敢强求，而且她也从不擅长与人做口头之争，争一时之胜。

既已无言，转身，飞速下楼。

“大家好，我叫林世泽，来自g市。”

掌声、欢呼声、口哨声，乱哄哄的交响曲一般，毫无美妙可言。

而正当乔慕欣耳畔还在回响着那句“我叫林世泽，来自g市”时，那人依旧还是带着那副孤傲的神情，淡漠的从上面走下来。乔慕欣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从自己身边经过时掠起的微风，还有空气里散发着甜腻的桂花香味。

男生，身上怎会有这种香味？那么温馨，那么甜蜜，像极了这个季节里的温度和气息。这种气味，想必是很温暖的人才会拥有的吧。

可刚刚，总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以及咫尺天涯的遥远。

不知道有没有人懂得那种感觉，明明觉得眼前的人很无情很遥远，可是当你置身于周围有他的空气当中，便不自觉着了迷。

沦陷往往就是一瞬间的，不是沼泽，还容你喘息。乔慕欣的沦陷，是在深海，瞬间沉溺，无处可寻。

如果真要问为什么，可能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也许清冷孤傲如他，是在这个年纪里少有的，因此她才会轻易被吸引。又或许是他不经意从自己身旁经过时，那溢满整个教室的桂花香味，瞬间，便俘获了她整个心脏。

课间，赵子宥跑到乔慕欣座位后，低头在她耳旁道：“乔慕欣，你有没有觉得刚刚那新来的挺眼熟的？”

赵子宥到n市学习了整整五个月，一个月前才回到q市。乔慕欣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不由得又降了一个档次，明明两个人的家境差不多，但是赵子宥才十四岁就国内外游了好多次，而自己呢，q市还未出去过。明明从小一起长大，生活环境一模一样，可为什么他老考年级第一，还能得到机会去n市“深造”，果然上帝并不知道有公平这玩意儿。

闻言乔慕欣愣了愣，明知故问：“不觉得，怎么个熟法？”

是七分熟还是八分熟？

“你别装傻了好吗，这不就是那天你去网吧找我，然后洒了你一手泡面汤汁还没给你道歉的人嘛？回家路上你还一个劲儿怪我，还说这人洒人一手汤汁还没句对不起什么的……”

“好了！”乔慕欣突然有些焦躁，或许是因为今天炎热的天气，或许是赵子宥一连串叽里咕噜的诉说，又或许是满教室谈论暑假趣事的嘈杂……总之，她看起来十分不耐烦。

“我忘了。”最后她缓缓补充道，似在减弱刚刚自己语气的尖锐。

赵子宥不知道她突然的烦躁从何而来，并不质问和烦扰，只是摇摇头后从乔慕欣身后的位置站起来，走回自己的位置去了。

其实，连乔慕欣自己都想不通，这突然从心底升腾的烦躁从何而来。只是她莫名不喜欢别人和自己论及那人，好像，讲得太多，心事会全部暴露在空气中一般局迫。

可后来后来，所有的，都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