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慕欣一整晚都没有见到林世泽。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从他来到育中上学开始,几乎每个星期都会请假。
可能是临时有事所以只是没有来参加晚自习而已,乔慕欣不断自我安慰,害怕每一种不好的或是灾难性的事情会降临到他身上。但是星期一一整天仍然不见他的踪影让乔慕欣的恐惧越发深刻,而班主任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似的没有告诉班上的同学任何关于林世泽的消息。
班级篮球队伍算是组成了,男女各一队,每队十个人。许磊给大家定好了每天的练习时间,每天下午放学后的一个小时里,每个人必须到篮球场上练球。
从星期一开始,这个定时任务就开始执行。而乔慕欣却没有如愿以偿的见到林世泽,更别提和他以及班上的同学围坐在一起谈论了。
终于,在进行了两三天的练习后,乔慕欣才见到他。
这是他半年多来第一次请那么长的假。以前最多一天,往往都是请半天,而这次,他却请了整整四天。
林世泽是在那个星期的星期四下午才出现在篮球场上的,那时候大家已经练习了半个小时,男生指导完女生之后就到对面球场独自练习,乔慕欣她们一群女生在这边边练球边打打闹闹。乔慕欣上了个篮后,球巧妙的滚进了篮筐里,她看着篮球在篮筐中自由落体,低下头的那一瞬,林世泽就这么走进了她的视野。
他穿着白色的t恤,上面印着奇奇怪怪让人看不懂的图案,他的衣服款式很多样,却好像特别中意这种类型的衣服,像是能掩藏内心的所有想法一样。乔慕欣目光扫过他时,心底浮现的是:少年独立,英气勃勃,带着些青春期的痞样。但他脸色莫名的苍白和走路时略有些虚浮让乔慕欣看得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林世泽不出意外地没有看她一眼,看了她反而不正常了。他淡漠地走到对面男生练球的球场旁,寻了个看椅坐下了。
有认识的同学注意到他便走过去跟他打招呼,他轻轻地对那人招了招手,夕阳光辉透过他修长手指的指缝,映照在他的脸上,手掌遮住的阴影与洒下的光线交织。阴影与光,他是都能共同拥有的人。
乔慕欣自他来到这片球场后,整个人便心不在焉,晕晕乎乎的拿到球后竟将手中的球扔了出去,篮球在球场中央呈抛物线飞了出去,直直砸在了在旁边球场打球的一个男生身上。
那个男生转过身来,狰狞的表情里满是复仇的意味,乔慕欣自知理亏,本想走过去把球捡回来跟人家道个歉了事,但是没想到那人捡起球后直直将球扔到了乔慕欣的脚边,弹起的球重重砸在乔慕欣的小腿上,力道如此之大竟让她感觉小腿一软。
那人怒气冲冲走过来,指着疼得龇牙咧嘴的乔慕欣,说,“是你干的吗?”
乔慕欣觉得确实是自己的错,所以态度相对于那人的自然好了几分。
“不好意思,我无心的。”
谁知那人竟丝毫不领情,反而变本加厉。
“长这样还来打球,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说完,那学弟伸手指了指上唇,还自觉胜利了一样笑起来。
听到这话,乔慕欣感觉遭受了五雷轰顶一般痛苦,平时有些怼人本事的她竟在此时发不出一言一语。
那么多年来乔慕欣最自卑的一件事,如今却被人摊上台面来讲,像是旧年好不容易结痂的伤疤此刻又被人恶意撕开了一般疼痛。这个从上唇左侧一直开裂到左鼻孔前的伤疤,清晰可见的自卑。
五岁那年,乔慕欣幼儿园大班在读,本来是没有暑假的,可是眼睁睁看着赵子宥一家人欢快地飞去泰国旅游,她心里难过得要死,于是天天缠着他爸爸带她一起去。可是赵爸爸都去旅游了,乔爸爸也去的话,装修公司可就得歇业了。没办法,乔爸爸为了照顾哭闹的宝贝女儿,只好带着她一起去公司了。公司最近接了一家散打学校的装修工程,每天要经常跑来跑去,把女儿一个人丢在公司他又不放心,便带着女儿一起去了装修场地。
如果,他知道后来就在这里让自己的女儿受伤的话,他宁愿放她在家哭上一整天,也不愿意把她带到这里。
那个七月里很开心,因为在爸爸工作的地方碰到了一个很好玩很有趣又很好看的小哥哥。他带她去附近的公园玩,也会带她去超市买冰淇淋。有时候他们会抓着一大把巧克力奶糖在门口坐着看里面的叔叔施工,而爸爸就在里面指挥,她觉得很满足很开心。
可是不久之后,乔爸爸就说不准她去了,工地十分混乱危险,施工的时候肯定没办法顾及到她。可她固执的坚持,只和那里的哥哥去玩,绝不往工地里面跑。
无奈,乔爸爸妥协了。也就是在那天,乔慕欣被烙上让她自卑多年的印章。
那天,乔慕欣如往常一样和那个哥哥到附近的小超市里买雪糕,回到散打学校便坐在楼梯口啃着雪糕,意犹未尽。
吃完雪糕,手上的也没有浪费掉,全裹进了肚子里。新开办的学校在新建好的一幢单元楼里,学校在十楼,电梯是装好了,但及其不稳定。平时乔慕欣和那个哥哥从来不敢两个人一起去搭电梯,每次两个人偷跑下来玩,都是走楼梯居多。可是走楼梯也有个缺点,建筑垃圾堆满了楼梯的边边角角,稍不留意,便会被绊倒。
可是今天那个哥哥突然说:“要不我们比赛一场吧,看谁先冲到十楼。”
乔慕欣乐呵呵的笑着:“好啊,谁最慢谁买明天的雪糕和巧克力奶糖哦!”
比赛开始。那哥哥腿好长,跑得好快呀!
乔慕欣才爬到五楼,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可抬头却连那个哥哥的影子都不见,心里发了急,却没注意脚下,横亘在一旁的木棒摔了她一个猝不及防。
下意识地抬起头,却发现身下一滩玻璃碎片,片片染血。大滴的血不断淌落,可好似怎么也满足不了这些嗜血的魔鬼。
乔慕欣并不知道这些血从哪里来的,痴了一样看着这些血滴着,仿佛不是从她身上流下来的一样,她并不觉得自己身上有哪里疼痛至会流那么多血的,可她还是被吓到了。
那天以后,她就再也不能追着爸爸一起去那里玩了,如此,她也再没有机会去见那个哥哥一面。
在她的记忆里,已经记不清在医院里住了多久,幼时的伤痕和记忆渐渐被打磨,后来她轻轻抚摸自己的上唇,觉得那是自己与生俱来的残缺,所以没有办法怨恨任何人。她完全记不起嘴唇的伤疤从哪里来,记不起那个五岁时的暑假,记不起陪她玩闹了将近一个月的男生。
乔慕欣就这么愣在那里,身旁的沈烟霏早已经忍不住冲上前去同那人理论。
“喂,你懂不懂礼貌,会不会做人,你妈好看怎么没见她来打球!”
“关你屁事啊,少他妈在这里装!”面前的人言语越发粗俗。
本来同那人一起打篮球的男生也纷纷挤过这边来,有一种想要干一架的气势。
在她们对面练球的二班的男生听到吵嚷声,也在往这边涌来。
沈烟霏皮笑肉不笑,“那我们打球又关你屁事,你拽什么,闹够没有?”
那人显然是逼得没有反驳的话语了,气势汹汹冲上前来就想动手打人。
乔慕欣觉得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见到这么没有气量和风度的人了,小时候是经历了多少黑暗的事情才让他变得对外界的态度如惊弓之鸟般战战兢兢。
在他刚想上来甩一巴掌给沈烟霏的时候,一道球影凌空劈了过来,直撞到那人的肩膀上。
赵子宥是第一个冲上来的,他二话没说上来就踹了那个人一脚,直中小腹。他受不住这一击,疼得弯下腰来。
赵子宥收回腿,把刚刚扔出去的篮球接回手里,语气平淡:“想要我教你做人么?”
动作很帅,口头战书下得很直接,班上许多女生痴痴地望着赵子宥,无不崇拜。
那人心有不甘,重新站直,可动作看起来已经虚浮得不堪一击了。
火苗“噌”地燃成漫天大火,与此刻西下的夕阳残存的晚霞一同,映红了天地。众人推推嚷嚷着要打架,结果还没来不及动手,就刚好被住在学校教师公寓的年级主任逮了个正着。
乔慕欣迷茫地躲在一旁,试图将自己置身事外。长那么大她都没觉得那么丢脸过,即使从小到大考试都考不过赵子宥,即使双方父母都合起伙来管她叫千年老二,那些对比于现在,那些过往放到现在,看起来似乎都不算什么。关键是,甚至连今天被人侮辱都是赵子宥两肋插刀拔腿相救。
乔慕欣在一旁不知该作何是好,突然想起林世泽还在那边看着,心想他应该全都听到了吧,那些在她心中可以算是侮辱性的话语。他听到后会怎么想,他是不是也像那个学弟一样这么认为……
她颤颤巍巍地转过身,眼角余光假装不经意的掠过他,却发现他的视线始终不在这里。终究,他从来都不会理会关于自己的事。也好,如此他应该也听不到刚刚的话了,也好。
年级主任应该是刚刚买菜回来,提着菜篮子上来就是一顿咆哮。
“干嘛呢干嘛呢,不要命啦?是不是还要打架来着?”他怒气冲冲地瞪着围在一起的这群学生,男男女女。认真扫视了一圈,却好像是因为看到了初二年级的第一名赵子宥,脸上生气的表情明显愣了一下,心里好像还在估摸:对这年级第一也不好治罪,要是因治这罪从此叛逆了就不得了了。于是他呼啦啦散开众人,把那群男生先拉到旁边去教育了一番,几分钟后又转回头把赵子宥拉到一旁,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话,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可是因为这件事,她后来整整一个星期都没缓过神来,没有心情再去关心林世泽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失踪了好几天。更没心思追究年级主任对赵子宥说了什么,最多不过就是说:大家互让一步,万事留一线,他日好相见。之类的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