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卑好像被铸入了骨血,那么深刻,刀剜不得。
初中时代的最后一节晚自习结束后,乔慕欣依旧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与她一起的还有沈烟霏。从旧教学楼五楼下至一楼,两人并肩走在一起说说笑笑。刚走出楼道口,乔慕欣远远就看见林世泽从小卖店里走出来,手上捧着一盒三色雪糕。
她之所以那么清晰地知道他手上捧的是三色雪糕,还是因为初二那年的年级篮球比赛,男生组的决赛,二班对阵六班。那天天气异常炎热,太阳火辣辣地晒着在球场上奔跑着涌动荷尔蒙的男生。热,灼热到五脏肺腑都似要炸裂开来,最后二班在那场比赛中赢了六班。
赛后,乔慕欣趁着同学们不注意,球员还没下场,便偷偷将这么一盒雪糕放在了他的t恤旁边。如今回想起来都觉得那时候真是傻啊,只是一下看到他那么累,那么热,肯定会很想吃雪糕的。却丝毫没有想到大夏天里雪糕不到三分钟估计就化成一盒水了。而且刚打完球的人谁还有心情吃雪糕,大家都是咕咚咕咚地往肚子拼命灌着矿泉水。
乔慕欣放好雪糕就跑上教室了,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同学们都在下面球场看球赛。她站在教室窗畔,透过老旧的玻璃木窗俯瞰底下的篮球场。乔慕欣看见他和队友说说笑笑走到篮球场旁边的椅子,她看见他拿起自己的t恤后呆呆的看了那盒雪糕几秒钟,雪糕盒身渗出的水珠可能将他的t恤弄得湿了一小块,也可能好奇这突然出现的雪糕从何而来,又是谁的……
乔慕欣以为他肯定会扔掉的,换做是她也不会吃平白无故出现的雪糕。而事实是林世泽抬头扫视了一下周围,没有拿起它,也没有吃掉它。
是最正常不过的反应。
后来那盒雪糕就一直放在原处,散场后那场大雨也许已经浇湿了它,可能化成了水,也可能被后来猛烈的太阳晒干了。
最后,乔慕欣亲眼看着它被打扫包干区的同学给清扫走了。
其实乔慕欣有些感激他没有残忍地把那盒雪糕扔掉,像扔掉她喜欢他的心意一样。那盒最后被静静放置的雪糕,似乎在预示着他们的毫无交集和不痛不痒。
乔慕欣要去教务处交今天的考勤表,而教务处是在小卖店对面的办公楼,林世泽和许磊正往这边走来,他们要去的是相反的方向,势必会擦肩而过。
乔慕欣记得每一次她和林世泽的擦肩而过,次数即使多于浩瀚星海,有些健忘的她依旧能够铭记于心。但是每次的擦肩,乔慕欣都是低头不语,有时便是假装和同伴聊天说笑。每次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擦肩离去之后,都会带给乔慕欣深深的悔恨——悔的是自己不直接勇敢的面对,恨的是那久久埋藏于心底的自卑。像是过不去一样,像是老树扎的根,那么牢固地把这自卑锁在她身上,让她痛,让她难受。
也许是此生最后一次看似坦然地经过了,当真要一直这么怯懦下去吗?乔慕欣双拳紧握,内心拼命挣扎着,来自两个世界的声音不停地争吵。
随着时间每一秒的流逝,乔慕欣和他的距离越逼越近。这次的走近,明天过后,便是未知期限的分离,或者说是,只属于乔慕欣一个人的分离。
最后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只有几米的时候,乔慕欣猛然抬起了头,像想清楚了什么一样那么坚决果敢。她直视迎面走来的人,不知道是林世泽还是许磊。但她的眸中,闪烁的身影里,有林世泽。
走近,走近……
乔慕欣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有力的、激昂的……全是喜欢他的跳动。
乔慕欣的目光有些呆滞,本来同身旁的许磊讲话的林世泽也突然停止了话题,看向前方,亦或许可以说是——看向乔慕欣。
是吗?乔慕欣本来跳动得铿锵有力的心脏突然漏了几拍。他笑了,他是在对自己笑吗?他笑起来那么明朗,在这漆黑的夜里,像点起了一盏明灯,被风轻轻吹起,就这么晃啊晃啊,能就这么把自己晃的迷醉。
粗线条的沈烟霏挽着她的手,都能莫名的感受到乔慕欣突如其来的紧张。
几人擦肩而过。沈烟霏看向乔慕欣,刚想开口询问她怎么了,却见乔慕欣突然停下了脚步,默默转过身去。她想知道,想知道答案,不管最终结局如何,她甘然接受。
乔慕欣痴痴地望着前方寂寥的黑夜里,几盏昏黄的路灯将许多人欢笑打闹的影子倒映。
原来,原来……
她早就该心知肚明的,两年的生活和学习都未能让他们之间产生深刻的交集,如今各人即将离去,怎么可能会出现突然的热络?终究是她太天真了,一颗心不死,只是这颗喜欢着他的心,也有时候在以为,他也会看到自己,也会有那么一点点欣赏自己。
乔慕欣转回身来,苦笑了一下,对着身旁的沈烟霏轻轻道,“走吧。”
沈烟霏也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说走啊。
那天夜里,乔慕欣失眠了。整个晚上脑子里充斥的依旧是那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笑脸,那么动人,却不是为她而绽放。是那个学妹,还是那个周颖,那个和他生活在同一座城市的姑娘,她就在乔慕欣身后。
乔慕欣一直在逼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个笑容,他们的嬉笑打闹,还有不久的分离。可是越强忍,脑海里林世泽的身影越是清晰。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一颗有感情鲜活的心。
就这么想着,突然眼眶竟湿了,热泪饱含,一滴一滴从眼角溢出,滑落,穿过耳际,滑进枕头里,无声无息。
好似是结束了,以这么一个告别的方式。这场暗恋终究是乔慕欣独自一人的繁华,一个人的舞台,她舞不出绝妙的表演,最终还是无声的落幕。
凌晨四点,乔慕欣眼角挂着泪痕,沉沉睡去……
为期三天的中考,乔慕欣始终在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下渡过。
后来拿到分数条时,所有教过乔慕欣的老师无不扼腕叹息,也有劝她复读了,但是她都拒绝了。她想:也许,这都是天意。
林世泽会走,会回到g市继续上学,这里并不是他真正的家乡。匆匆而来的人,也会匆匆地走,过客一般。正因为如此,乔慕欣才会对未来毫无信念。
结束中考的当晚,班长自发组织了全班学生吃散伙饭。没有老师,不在饭店。
在街边烧烤店里吹瓶子。
夜幕刚降,五六十人挤作一堆,互诉离别心事。
乔慕欣坐得偏远,躲在角落里,远远望着沉闷喝酒的林世泽,很孤单,很寡淡。他身旁的赵子宥也不断往自己喉咙里灌酒,仿佛那酒甜的像蜜一般。
深夜十一点,大家纷纷散去,男生还嚷嚷去网吧通宵,女生多数回了家。
乔慕欣是属回家的那一队。
至少她的心理是扭曲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林世泽终究会走这一现实,于是她又选择了逃避,干脆不见,心就不痛。
初中三年,就在这吵闹与醉酒的夜晚中,渐渐远逝。
有些人,或许永远都不会再见了,一别即永别。
那些喜好、那些厌恶,那些还在意的、那些已经忘记的,那些人、那些事。从此咫尺,天涯。
有些人永远都不会忘记,只是会一起埋在记忆的角落,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独自回味,一定会充满阳光的味道。
如果时光停在六月那场曲终人散,她还能抓住什么?
拼命想留住,可握得越紧,好像逃走得就越快。
为期两个月的暑假开始了,如果有个提问机不断反复地问乔慕欣这两个月打算做些什么的话,那么她的答案永远只有一个:睡觉。
可她亲爱的爸爸,放假第一天就没让她好过,一大早就把她叫起来去采购,据说是想让她当搬运工。于是她只好不情不愿的起床,不情不愿地尾随爸爸出门。
市场距离华庭小区大约两公里,因此乔爸爸并不打算开车,带了个小拖车就去了。
其实跟老爸这么去市场买东西已经习以为常了,以前一到周末,她老爸都是这么使唤她的。
“慕欣,最近怎么不见林同学来我们家来了?”
乔慕欣一个人在后面推着拖车,乔爸爸两手空空无比神清气爽地走在前头。突然从自己老爸嘴里听到暗恋的人的名字乔慕欣倒是吓出了冷汗,拖着小车的手不由握紧。
“这……人家没事来咱家干嘛?”乔慕欣悻悻道。
“你们不是同学吗?”
乔爸爸在前面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去等乔慕欣,乔慕欣使劲拖着车子跟了上去。
“我们班总共65个人,怎么你偏喜欢这林同学?”
“我认识他比较久嘛!”
乔慕欣骤然停下来:“什么意思?”
完全没有了跟老爸开玩笑的语气。
怎样才算比较久,一次晚饭的交集,一个月的朝夕相处,还是多年前的偶然相遇?
乔爸爸好奇地的看着本是并肩走着,现在突然停下来再次落在身后的女儿,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快走啦,我的新鲜大闸蟹快要卖完了!”
2013年六月末的某一天,早上七点,一长一少,一前一后,朝阳绚烂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晨风带着丝丝凉意,肌肤都凉透了。
青春能有多别致,一场篮球比赛的酣畅淋漓,一次秋游的情思悠扬,一次擦肩的心潮澎湃。那些故事多么俗气,来来回回诉说不过就是夏天、蝉鸣、暗恋以及困意缱绻着相互不断交织罢了。
俗不可耐。
可谁的青春不这样,谁都不例外,谁都需要有段故事去描绘和诉说,你我亦都未能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