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哒哒的马蹄声是美丽的错误,你是归人,还是过客?”
又是一夏,六月依旧如往年一般,无休无止的滂沱大雨。乔慕欣含泪送走了自己的第一届学生,三年的欢笑和泪水,一瞬间蒸发殆尽。她像是在送走十年前的自己一般,油然而起千头万绪,却发现这些情绪不应是属于她的。
突然松下一口气,懒得去思考两个月后自己又要面对哪些顽皮的学生,此时的乔慕欣,只盼望能够好好地睡上一觉,以缓解这一个学期以来整个人一直紧绷着的神经。
她觉得自己的世界里出现了她曾经那么抗拒的色彩,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做的事可却真的做了,每天都在发生许多形形色色让人无法预料的事情,那些事或大或小,将人的意志踩踏得遍体鳞伤,最后还是自己站起来舔伤。她知道的世界很残忍很现实,但是从来没有想过它要把一整片天空全都毁灭。她没有努力去追寻过,所以从来不知道得到的快乐,在每一个人的世界里,总有着无法想象的痛,那些痛,如同病毒般在身体各处蔓延。
试着成长吧,抛开所有不好的自己。
睡一整个假期的计划还是泡汤了——沈烟霏在暑假刚开始的第二天就打破了她的睡眠计划。
暑假正式开始的第二天中午,乔慕欣还赖在床上眯眼,人是醒了,身体可是一直处于深度昏睡状态。
结果沈烟霏的一通电话差点将她连身体带灵魂一起唤醒了。
“慕欣,在哪儿?”
“床上。”乔慕欣答得毫无气力。
“大中午的你在谁床上?”乔慕欣还未完全清醒的脑子晕乎乎的,但依旧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电话对面沈烟霏想要调侃自己的坏笑。
“在我自己床上还能在谁床上,求你了我的姑奶奶,人民教师很忙很累的,您有事快吩咐。”乔慕欣半眯着眼,向右侧了个身,换了个更容易入睡的姿势。
乔慕欣心里又想着沈烟霏这人以前真的是单纯得要死,现在一旦贫起来准没完没了。
沈烟霏刚从商场里出来,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衣服和鞋子,听到乔慕欣的话后调皮地扮了鬼个脸又接着说道:“说好了今年暑假去北京旅游的,你可别给我忘了,机票我都订好了,明天上午十点,你今晚好好收拾收拾,明早我去接.....”
后面沈烟霏说了什么乔慕欣完全没听进去,带着睡意的慵懒嗓音只是拼命嗯嗯嗯应承,通话什么时候结束的连她都不清楚。
等到她清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打开手机的通话记录发现沈烟霏对着没人搭话的电话唠叨了整整半个小时!怪不得近几年来我国通讯业发展得如此如火如荼,全是这些闲得没事干的话痨贡献的人民币!
乔慕欣脑海中还残存最后一丝隐隐约约的记忆是烟霏说要跟她去北京旅游。于是顺手捞起身旁的手机想给她回个电话,点开手机却看见她发过来的好几条微信——全是提醒她该带些什么衣服和物品的。
乔慕欣摇头,无奈的笑了。沈烟霏这个人除了变得爱贫嘴以外,性急这个毛病倒是半分未见改变。
晚上,乔慕欣在房间里按着沈烟霏给的清单收拾东西。在她还在纠结带多几件衬衫还是短袖的时候,一阵电话铃声不适时的响起打断了她的而纠结。她以为是沈烟霏又打电话来提醒她该干嘛干嘛的,可是拿起电话一看却是一个陌生号码,她本能的想挂掉,但是目光触及来电号码的归属地,她怔住了。
g市。
多年来,每次有陌生号码的归属地显示的是g市时,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接起来,不知道是惯性还是心怀期翼,她想,也许有一天,真的会有一个来自g市号码,接起来时,就会听到对面一如既往的嗓音,清澈、迷人、引诱人不顾一切深入险地。但是乔慕欣每次接起来的电话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推销。
有些曾经活在我们记忆中的人,我们总以为能够轻易忘记,不知是懒得去记起,还是根本不敢提及,当你以为记忆中的这些人已经开始慢慢从脑海中逝去了,也许,这已是彼此终其一生的缘分了。可当有关于他的细小的情节出现在你的生活中,回忆便像是水库汛期泄洪一般汹涌而来,直撞内心最柔软之地。
最近一年来,她已经很少接起归属地为g市的号码了,这次突然而来陌生的号码和熟悉的归属地莫名让她有些慌乱,以致手机响了许久后乔慕欣才惊觉自己还没有接电话。
后来,乔慕欣想,如果那时候没有接这个电话,也许自己便不至于那么痛心,如果没有接这个电话,那么她就会开开心心地和沈烟霏去旅游,而不是后来的无尽的苦楚。
有时候她宁愿回避生活中残忍的现实,也不愿生活将伤口撕裂开来逼迫她正视。她就是这样,这样的讳疾忌医。
平时里不敢轻易想起的那些过去的人,偶尔梦中也会突然的造访。如此安排,只怕是上天在提醒我们:过去,可过去,却不可忘。
那天晚上,乔慕欣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面全是林世泽。
梦里林世泽对着穿了一身迷彩服的她说:“好巧,乔慕欣。”
好巧,乔慕欣,又见面了。
你知道吗,林世泽,我做过很多的梦,唯独有你的那个,出奇美好。
乔慕欣一眼惊愕地看着身旁穿着迷彩服的男生,朝阳光辉洒落在他身上,引人注目的光芒,心跳似乎漏了好几拍,脑子里晃过一瞬间的不真实。
林世泽,他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已经回g市了吗?怎么......看着身旁笑得一脸阳光的人,刚刚他在和自己打招呼吗,乔慕欣越想越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梦。
想起这个混合着血泪的那两个月的暑假,乔慕欣不敢相信眼前出现的这一幕。
他还是那么张扬的好看,仿佛世人都已知晓。
他的笑容,在晨光里灿然明媚。
乔慕欣眯了眯眼睛,想起父亲口中的那个过往,加以今天看见的以前几乎没有看过的笑容。
她一度以为自己穿越了。
林世泽,在把自己的心脏偷走以后,现在又若无其事,笑意盈盈地捧着它归来。
而所有和以往不一样的他的改变都能够让乔慕欣手足无措。
可她,即使面对可穿透胸腔的万发利刃,此刻也甘愿迎着,而上。
即使,死亡。
就算,死亡。
高中的军训比初中的军训要多出两天,也许学校们是觉得学生们经过初中军训的洗礼,抗晒和抗热能力已经有了进一步的提升了吧。
抗晒能力有没有提升乔慕欣不知道,演技有了极大的进步,这个乔慕欣倒是亲眼所见。
军训第一天刚开始,站军姿没到半小时,就晕了五个女生。教官表面看上去叱咤风云,可心里也不免有些怜香惜玉。男生打报告一概不准,女生申请休息可是没说原因就大手一挥让人躲树底下了,而且一休息就是一上午。
三年了,乔慕欣抗晒能力虽然提高了,可演技依旧还是那个水平,所以只有顶着烈日同班上一群男生在操场上晒人干。所幸,这次她没有晕,不然,可再没一个赵子宥出来扶她了。
想到赵子宥,乔慕欣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酸楚。
两家人十几年的感情,用了两个月就好像完全变了质。
具体的原因乔慕欣也只知道了个大致,还是无意中偷听爸妈的谈话才理出头绪来的。
乔爸爸和赵爸爸共同经营的装修公司,两人分工合作,乔爸爸负责监工,而赵爸爸则是负责材料的采购。这种合作已经很多年了,彼此之间已经形成了了一种默契。
可是不久前,渐渐的,乔爸爸发现每次装修所用的材料开始变得劣质。有时候木材本是说订的一等优质原木,结果运到工地时却是另一种木材。非专业人员看起来确实没多大差别,可乔爸爸却是一眼看透了。而有人却恰恰是利用了这个缺口来从中赚钱。
很多东西在不经意的改变,乔爸爸看在眼里,却不好意思多说。刚开始心里想着也许只是这次出了点问题而已,并不打紧。可谁知道,这种情况屡次出现,以至于后来被顾客投诉了,乔爸爸才终于摊开情面跟赵爸爸说了这件事。
真正从中谋取利润的人,就是赵子宥的父亲。
赵爸爸这人贪心起来不要命,不听任何人的劝阻,包括乔爸爸。
两人打起了商量,可乔爸爸始终不同意用公司的信誉挣钱。始终谈不拢,甚至为此吵了许多回,两位母亲向来不插手他们公司的事,因此也一直没有出声。
最后事态发展到赵爸爸一气之下退出了装修公司,并且在外面另起了门户,甚至还搬出了华庭小区,在城东另外买了一套房子。
在城东买的这套房子本来是打算赵子宥考上三中后,为了方便他上下学,让他住在那里的。可就在初三毕业后的那个暑假,赵爸爸与乔爸爸大吵一架后,未过几天,他们一家人就集体搬进去了。
赵妈妈拗不过赵爸爸,尽管和乔妈妈保持着与以往般友好的关系,但还是避免不了的分开了。
而这所有的变故,只用了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至于赵子宥的爸爸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钱另起门户和买房子,乔家父母也甚是心知肚明。
只是后来,乔慕欣和赵子宥见面越来越少了,偶尔的电话和网络通信使他们变得像普通的初中同学一般,也不再似以前一般亲密友好。终究是父母的恩怨也将两人的命运牵扯上了。
可明明就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只是利益,只是一直根深在大人们心中永恒不变的利益罢了。
而且赵爸爸有心想跟乔家绝交,怎么会还让自己的儿子再和乔家的女儿有过分的联系?
仔细想想,在利益面前,那十几年的友情究竟算什么?最终不过也是老死不相往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乔慕欣望着九月一如既往的湛蓝的天空,心中无限唏嘘。
她中考失常发挥,没有选择复读,于是便进了这所以艺体专长的高中。
至于赵子宥,当然是进了市里最优秀的中学——三中。唯一让人震惊的是沈烟霏。
中考之前一直嚷嚷着不考进和戚家沈一个学校便誓不为人的她,后来通过父母到处找关系牵纽带,补齐那差的几分的钱才总算把自己塞进三中里了。
三中,现在算是最热闹的学校了吧。
赵子宥,沈烟霏,阮丽琼,许磊,唐倩倩学姐,戚家沈学长……
乔慕欣苦笑,看来还是自己最清净了啊!
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林世泽的出现。
毕业前全班都知晓的他会回g市,且在中考结束后的散伙饭时他也明确说过的。
也许,谁都没有想到过,他还在q市,且还到了一中吧。
一中这所高中之前已经停办了十几年了,直到去年才恢复办学,且是重新建造新校区,因此给高一上课的教室在军训期间仍然是有一些不完善。军训过后,高一的学生才可以进入教室里。
学校是新的,同学是新的,老师也是新的。新,是从头开始,新,是重头来过。
可是没想到第一天上课就遇到了不愉快。
班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妇女,教英语。中年妇女的富态显露无疑,一头蜷曲的短发,染成黄色,似乎在掩饰已经在头皮上肆意蔓延的白发。很爱跳广场舞,尤其擅长恰恰。
正式上课第一天,在分座位这件事上犯了难。以前分座位,学校怕男女同学坐在一起会容易早恋,通常男生和男生同桌,女生和女生同桌。多年来,许多学生也早已习惯这个定律。
可这位中年女班主任好像为了显示出自己虽然是生活在上世纪的人,但思想可是跟二十一世纪的同学一起出发的。于是由她主观决定,在班上实行男女同桌的新政策。
她是按着学号来排分,一个男生,一个女生,从第一组到最后一组。
天不遂人愿。待轮到乔慕欣时,和她同桌的那个男生好像比较害羞,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死活不肯和乔慕欣同桌。
乔慕欣一个人尴尬窘迫地坐在老师指定的位置上,像是一个刚刚对喜欢的男孩表白,却被拒绝的难堪的女生。而被“表白”的那个男生依旧还缩在未分配座位的那群男生当中。
后面渐渐传来笑声,像是嘲讽、讥笑。
那时的乔慕欣只想在五楼的教室钻一个地洞,让她能躲藏一下,除了身体,还有那颗敏感卑微的心。
过了一会儿,班主任才有些意识到她的不安,尽管对打破自己计划的两人有些不满,但也只能先稳定局面,于是她便将后面的女生安排过来和乔慕欣同桌了。
整个过程,林世泽都不在场。这是唯一让乔慕欣觉得庆幸的事,他没有见到自己的难堪,比裸露在外的伤疤更让人觉得自卑。
林世泽是外宿生,他家离学校近,因此学校没有给他划分住宿名额。分位置那天,是正式上课前一天的晚自习,这几年来,外宿生因为种种原因是免晚自习的。所以,那天晚上,他不在,这是乔慕欣唯一觉得欣慰的地方。
乔慕欣最终的位置在第二组倒数第二桌。
无论怎样,换位置的不安和尴尬总算是过去了。
然而关于林世泽,却还许多要诉诸笔端。
自从军训时,他和乔慕欣打了个招呼后,后来整个军训期间乔慕欣便再也没有看见过他。
直到现在。
正式开学的第二天,林世泽到学校,他前脚刚进教室,教室里本来因陌生环境而一直沉默着的同学们瞬间像点燃的烟火,噼噼啪啪地燃烧起来,点亮了整个教室。
乔慕欣向来知晓他张扬的好看,却还不知原来他能那么引人注意。
乔慕欣看着他走进教室里来,像极了他初二转学来的第一天。
同样的英气,同样的张扬。
蓦然想起昨天老师好像忘记给他分配位置了。乔慕欣扭头看站在教室后面的他,只见他扫了一圈教室,像是没有发现自己的位置,于是便转身出去了。
没过一会儿,乔慕欣就看见他从门外往里搬桌子和椅子,直接放在教室后门的位置,自己独门独户坐着,宛如守门神一样。
他们隔得很近,仅仅一米左右的距离。
乔慕欣看他回来,便扭过头,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可却突然低下头偷偷笑起来。
也不知是笑些什么,好像捡到了一大罐蜂蜜,可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笑,害怕别人发觉自己的幸福。
总之,是很甜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