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途中,引我芳魂,我携带风铃等君来,盼君驻足垂怜。
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了天地,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了人类,只是在漫长的路途中我们不停地前行着。我在荒野上走了很久,直到雨幕中一辆车出现于我的视野里。它朝我驶来,越来越近,命运的脚步也随之越来越近。
进入车中,我看见那个在我生命中,本该属于可有可无的过客人。他望向我的一瞬间,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命中注定,既已相遇,必然携手走完一程,才不负你我。
我的名字叫薄南途,是恶鬼的后代。
在万年前,恶鬼并不是生活在地狱的,他们和人类一起在世间和平共处。恶鬼生前本就是人,所以,他们没有属于自己的地域,人间仍旧是他们的归宿,生与死在人间循环不息。
人,鬼都示出自己的善意,一切都很美好。但恶鬼们的心里深藏着有一件心心念念的事。
统治恶鬼的鬼王,希望自己和自己的子民们复活,于是,他们四处打听复活自己的方法。这段路走得异常崎岖,他们在人世间过了百年,依然没找到方法,依旧集聚在人间,在人类的地域范围内自由活动。
后来,人们渐渐不喜恶鬼占据他们的生存地,鬼王无可奈何,只能带领其他的恶鬼们另外找一处地方。可其中一个叫崉榟的恶鬼不想回去,于是想出一个恶毒的办法,狠心杀了对自己很好的人类朋友,并披上他的皮囊伪装成人类的样子生活着。
这件事很快被发现了,崉榟遭到了报应,永远留在与世隔绝的村落中,成为一个不人不鬼的存在。
此后,崉榟的后人都很自私,也对生命充满着强烈而又贪婪的渴望。
都说神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持有人们的信仰,那恶鬼的存在是因为什么呢?
鬼是不灭却又不能超脱的人类衍生出来的灵体,但他也是人世间的鬼神,只要人类还在,他们也会一直存在,至于他的力量,无非是从人类心中汲取的。
如果让我来说,神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持有人们的信仰,那恶鬼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人心不灭。
这就是恶鬼诞生和发展的历史。
至于我的故事,就要从我出生的第十三年开始说起。我和薄北笙是双生子,她是姐姐,我是妹妹。
出生在崉滓村可以说是我们悲伤的开始。
我一直是个古灵精怪的女孩,高兴时就笑,不高兴时就生气;父母早逝,无依无靠,所以我和姐姐北笙最亲近了,但是我和姐姐同时爱上了邻居家安绪哥哥。
那年我们在门后偷听到大人们谈论恶鬼的事情,得知恶鬼的墓穴在村口外的山上后,我和北笙、安绪都很好奇,于是一起去山上找恶鬼的墓穴。
在那里我们真的找到了恶鬼的墓穴。
恶鬼就在山洞里的彼岸花丛中安详地沉睡着,怀中红艳的花朵如血一般妖异诱人。
北笙一时被迷惑了心智,上前搭在水玉做的透明棺盖上。我和安绪听见她用阴森恐怖的语气道:“我想仔细看看他。”
我打了个冷战,犹犹豫豫道;“还是不要打开盖子吧?”
“你就是胆子小,他长得这么漂亮,有什么好怕的。”她不耐烦地说完后,叫安绪过去帮忙,我惶恐,愣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
不知为何,一向温柔、善解人意的北笙变得十分反常。
棺盖渐渐挪开,恶鬼俊美的面孔映在我的瞳孔中,那是我一生忘不了的面容,安静却带着诡异不详的感觉,化作丝丝寒意侵袭进我的灵魂。
时间不过是水流,在我们三人的注视下,他睁开眼睛。
“你们是谁?”
我们愣怔住了。
本以为他的声音一定很嘶哑难听,没想到会这般好听,如山上的钟声一样亘古绵长。我们放下戒备,好奇地望着他,他慈爱亲切如同长辈。
他笑了,朝北笙伸出手,对她道:“你过来。”
罂粟般致命的笑容,充满蛊惑的嗓音,迷人神魂的华冠盛服,立在棺椁中的似乎并不是恶鬼,而是九天上来的神。
真实到虚幻,即使沉湎其中也深知不可能。
我拉住北笙,急忙大喊阻止道:“别过去!”
沉浸在幻境中的安绪被我突如其来的大喊惊醒过来,开始还不解我为什么阻止北笙,但很快也反应过来那个男人不对劲。
“北笙!”我们大力拽住她,不让她靠近男人,可是眨眼间男人却突然出现在我们眼前。他抓走了北笙,北笙在他怀中双眼紧闭不知是怎么回事。
我甚是焦急,冲口而出;“你放开她!”
前方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我弹开,身体撞上背后凹凸不平的石壁上,五脏六腑一阵动荡明显受了不小的伤。
安绪大惊过来扶起我。
“南途,你没事吧?”
“是结界。”
崉滓村一直受结界保护,我对这个再熟悉不过,这个男人居然能轻松弄出结界,不愧是传说中的先祖。
看来,我们这次真的来错了。
“她是圣者后代,也是我的后代,我不会伤害她的。”
我不怀疑他说的话,因为如果他真的伤害北笙早就可以动手了。血丝自嘴角流出,我吐出口中的污血,跪在地上臣服于他,向他祈求道:“我们都是你的后人,只是无意冒犯了您,望您见谅。”
神在世间万物面前展露微笑,鬼神在人性面前宣泄嘲讽,那令人羞愧、俯视蝼蚁的目光,令世人只愿沉沉坠入黑暗,那样的孤独却在卑陋面前胜过百倍。
在我陷入昏迷前,洞穴外有许多人来了,强风攻破了结界。
我们是恶鬼的后人,血液进化演绎了数千年,早已与人类无异但又有些不同,可我们习惯做梦,梦中也会五彩斑斓。我已在梦中洗涤我的灵魂,可我的肉体仍要在世间接受苦难。
当我醒来,安绪来到我床边告诉我,“北笙很好,你放心。”
“我知道了。”
北笙没事,我是可以放心了,可安绪对我的漠不关心,使我心里还是有些不可避免的失落。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我很是空虚寂寥,只能抱着小猫,和它说会儿话。
那夜该是平静的,北笙也应该来看我,但是这些都没有按我预想的发生,反倒是村长带人闯进来将我抬到族里祭祀的神台上。
我犯了罪。
村长说我不该打开恶鬼的棺木,恶鬼的棺木是用来封印它的。
村民们暴怒,这种情绪来自于他们对自己的祖先——恶鬼的恐惧,他们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恶鬼的后人,这种不被天地人三界认可的族类,一直卑微的活着,是种无法言喻的痛苦。
神台重水池的机关打开了,被扔进里面的树叶仅是三秒就已经四分五裂,甚至化作白烟消散在水底。
一切清晰在呈现在眼前。
当他们在处决我的时候,北笙和安绪没有出现。我的三魂七魄在被重水撕扯的时候,他们出现在人群后面,愧疚、躲闪的目光令我心凉。
但是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棺盖被挪开的时候,封印恶鬼的力量已经减弱了,恶鬼已经出来了。
“灵祖出来了!”
众人四处退散,但已无路可走,他们向他伏身下跪,脸上兢兢战战的虔诚让人直感到讽刺不已。
“你们居然还知道我是灵祖?”拉长的尾音让人心中一抖,不安的气息蔓延开来。“那你们还敢如此放肆!”
原本温暖美丽的崉滓村变成一座亡灵墓,死气很快传遍每个角落。
此时的恶鬼疯癫异常,闯入刑罚仪式将我仅剩的一魂四魄打落到人间,我在人间被发现送进医院,自此陷入深眠再没醒来。即使神识清醒着,也不能完全转醒,这十二年的痛苦连同我失去二魂二魄的仇恨日日夜夜烧灼着我的心。
直到有一天,我的正常生命特征终于不再稳定,血液受到了细菌感染,有人愿意为我献血,但是我好像没等到换血就已经断气了。再醒来已经出现在了崉滓村外,带着魂魄残缺的身体在此作为回到村子里的条件,变成了不人不鬼的尸罗,被拷上锁链。
那列车开来,我明白这是事情发生变化的契机。
没想到再见到安绪,见到他的时候,我便知道他已经死了。我很惊讶自己再见他时,心里很是平静,居然没有一丝怨气。当初年少无知闯下大祸,让我们的命运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大概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吧?
我坐在车里,望着充满迷雾的前路,心情很是复杂。因为我知道这条路上经过每一站都需要一个生人祭祀,除他以外,其他每个登上这列车的亡灵都会留在这条路上,不断徘徊,不得超脱。
而我也仅仅是在旅馆前提醒过他们一次,之后进入生死一线间的命运再不得违背了。
“在我们之间,你选择相信谁?”
“我相信……薄北笙。”
当薄南途最后问我时,我回答了。这就是我的答案,直到现在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答案。
回到现实世界已经快半年了,这段时间我过得很好,薄北笙已经是我的女朋友了。渐渐地,那段恐怖的经历已经彻底成为回忆,甚至我再没去主动想起过。
“你回来了?”薄北笙身前系着围裙,右手握着铁铲在厨房里烧菜,听见开门声探出脑袋看了看,对我嘻嘻一笑。“快点换衣服洗手,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我嗅着飘香四溢的味道,满足感充斥着整个胸腔,我过去从她的左侧抱住她拿鼻尖去蹭她的脸颊。她痒的呵呵直乐,脑袋往后仰着躲开我的亲吻。
我们交往快一个月了,同居后也仅仅是拥抱和牵手,还没接过吻。我想可能是我太唐突了,瞧她绯红的脸蛋害羞地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于是对她说了一声抱歉。但我心里也有些忐忑不安,疑惑她是不是不愿意和我接吻,我不喜欢心里堵着的感觉所以直接问她:“你不愿意和我接吻吗?”
北笙愣怔一瞬,然后笑嘻嘻地看着我,嗔道;“我家乡有规定,女孩子只能在结婚前把初吻给即将成为自己的丈夫的人,这是忠诚和爱的表现。”
我愣住了,想起了那是我和薄南途的意外之吻。即使是意外,但也真实的动过心,那种感觉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啊?”
她这一问我才想起那件事,我放下碗筷,把柜子上的包拿过来,取出今天早上在公司收到的那封请柬。那张黑色的请柬被大大咧咧地放在饭桌上,我告诉她:“我早上在公司收到一封请柬,上面写着时间和地址,但是没有署名,也不知道是谁寄来的,真是奇怪啊。”
薄北笙接过去翻开,把上面的内容小声读出来:“今天晚上八点半,花园饭店。”
“只说今晚去饭店,也没说是什么事。”
“那你要去吗?”她问我。
我笑了笑,说:“嗯,当然要去,可能是以前的老同学吧,说不定是谁的恶作剧呢!”
她眨眨眼没再说话,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吃饭。
晚上我揣着那封黑色请柬出门打车来到花园饭店,饭店里外灯火辉煌,我走进饭店一看里面只有四个人,而且还是熟人。居然是计暸、谌微语、阳玖月和阳小九,他们沉默地坐在雪白的长方桌前,中间摆放的白色蜡台的光照在他们身上,周围连一个服务生人影都看不见。
“奇怪这家餐厅怎么没人呢?”
我原本想找话题打破这尴尬的沉默,可回应我的是大家统一的沉默。
“你也收到请柬了?”
大家看见我进来,一副见鬼的样子问道,也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怎么感觉大家在烛光中的表情夹杂着几分扭曲。
听见他们这么一问我心里咯噔一下,顿时生起久违的怪异之感,我咽了咽口水艰难地问:“大家也收到了吗?”
他们纷纷拿出那张一模一样的黑色请柬,里面的内容也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名字和时间。计暸是十二点十二分,阳玖月是十五点零九分,阳小九是十二点零一分,谌微语是二十点,最后是我二十一点。
每个人都隔着半个小时。
我不懂这个时间意味着什么,但是我大概清楚这五封黑色请柬把我们聚集在这里的原因了。我在深思的时候,大家也都出奇的安静没有谁发言,平静的表现下一定是无尽的恐慌。
遽然,计暸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薄南途已经被那个女道士收服了,我们也已经从那个恐怖的地方逃出来了,不是吗?”
谁也无法回答。
阳玖月倒是提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害我们的鬼会不会不止一个?他是不是……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了?”中途话语稍稍断开一秒,她大概也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毕竟这个可能是存在的,还有可能是事实,但谁也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我硬挤出一丝笑容,即便很难看。
“大家还是别乱猜,别自己吓自己。”
我原以为我们都已经摆脱噩梦了……
谁知噩梦又开始缠上我们了……
谌微语突然起身,道:“我还有事先走了。”她边说边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其实那时候我看见了,可我选择不说。
我看见,谌微语经过阳台落地窗的时候,窗户上出现在一个头颅,只有头颅没有身子和四肢,血污的长发下是一双黑洞般的眼睛,在冷冷地“瞪”着我们。
我当时被吓得差点弹起来,我拼尽全身力气才按耐住不落荒而逃,我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外面。等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偷偷看了看,当谌微语走到门外那个头颅也跟着消失不见了,但下一秒的发现却令我头发都竖起来了,谌微语脚后跟后面始终跟着两个鲜红的血手印,它们仿佛要跟着她一起回家似的……
我吓得坐立难安,也找了个借口离席了。
回到家里,我把事情一五一十讲给薄北笙听,但是我下意识没有告诉他我见鬼的事。薄北笙听完细细分析后告诉我,时间就是死亡顺序。
那一刻我惊呆了,为什么连我也出现在死亡名单上了,为什么事情变得更复杂了。我暴躁地整夜不眠,直到凌晨四点过十五。
就在我焦虑不安的时候阳玖月突然打电话说,阳小九失踪了。这并不是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但也足以叫人匪夷所思,到了现在也是只有死亡才是正确的。
而失踪,成为目前唯一最大的疑惑。
聚会结束后的第一天。
我早上立刻打车照着阳玖月给我发来的住址找到她家,她给我开门的时候双眼都是通红的,神色疲惫看来也是一整晚没睡。人失踪48小时警局才能立案侦查,可是我们都在想阳小九的情况能不能撑到48小时后。虽然还残忍,但我们必须考虑这一情况。
跟着她进屋后,我坐在沙发上,她给我倒了一杯白开水,我接过,水是冷的。我本来心情忐忑,不怎么想喝水,但看见阳玖月不安的模样后,我喉咙一紧,下意识抿了一小口。
她坐在对面迟迟没出声,此时氛围很压抑,过了会儿我想了想,抱着侥幸的心理猜测对她说道:“阳小九可能是被人绑架了,也许等会儿有人会打电话给你。”
阳玖月痛苦地摇摇头,她心里何尝不希望只是单纯的绑架,至少说明阳小九还活着,但是事实不是这样的。“我家根本就没钱,而且如果是绑匪又怎么可能到现在还不打一通电话来要赎金呢?”
我又猜测道:“你们家又和谁结仇吗?也有可能是寻仇。”
“更不可能了!”阳玖月一口否定以上猜测。“我和小九都是本分的女生,哪敢去结交社会上的人,更别谈得罪他们。”
“哦。”我尴尬道。
阳玖月睁着哭的肿的如同杏核大的一双眼睛望着我说:“会不会是那个世界的脏东西又找上我们了?”
我支吾了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
然后她又低下头自言自语道:“不会的,如果是真的,也应该是我先啊,那小九到底在哪儿啊?真该死!为什么我们会遇上这种事?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生活了,如今又来了……”
看着疯魔般的阳玖月,我完全不知该怎么办好。我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拍着她的肩膀劝慰道;“你别想太多,事情也许根本不像你想的那样,你要相信阳小九一定不会有事的!”
“……希望如此。”她愣愣说着,说完捧着脸又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