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古朴的林园坐落于树林深处。
悠悠扬扬、婉转凄美的钢琴声从里面传来。
楚夏寻着琴声过去,强烈的阳光,被层层茂密的树叶消磨的,只余下圣洁纯白的柔和光芒。美丽的女人,坐在一架黑色大三角钢琴前,粉衣樱樱,双袖在风中扬起,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发髻上的月扇发出幽幽暝光。
楚夏从未见过一个人,美过九天上的仙女,甚至超越天地人三界。那不是人间的美,像是朝露消失前的梦幻,又仿佛是深藏在山林中奇遇般的灵动。
这种震撼心魄的美,是琴上的旋律,是楚夏一生不能忘怀的风景。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眼前的女子,他想这世上应该没有一人不会为她的美倾倒吧?
楚夏望着她的身影,目瞪口呆,想如果有人经过那里,看见他一定是一个活脱脱的傻子样。
她水红印蕴的眼角处的两朵子规,格外艳丽。
“玄穸公馆许久没有外人来了。”
一声轻浅的叹息唤回楚夏的心神,这才发现琴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一阵微风拂过,树叶窸窸窣窣的响动着。白光、绿影;青丝、雪衣,一切都很不真实。
迷茫无措间,楚夏问她:“你是谁?”
她回答楚夏,“我是不该存在于这世间的人。”
她拂袖站直,移步到楚夏面前细细打量他一番,眼角媚意真真,两个瞳子却又异常明丽动人。
头晕目眩间,只听得见她说:“不如,我为你占卜一番吧。”
身侧凭空出现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她牵着楚夏的手坐下,让他把名字写在白纸上。楚夏依言拿起毛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字迹清晰跃然在雪白宣纸上。
她拿起写有名字的白纸,在光芒中笑容越发深意,吸人魂魄。
楚夏问她:“你为什么看着我的名字,却不说话?”
“你的前世很有意思。”
“有意思?”楚夏好奇之下,不禁问她原因。
“因为我看不见你出生和来历,但是我却看见你前世——欠了一个女人一段命运,因为你的改变,后来的一切,包括你自己,都脱离了原本的命运,你们现在和未来都陷入不可测的地步。”
楚夏想起了薄南途,她的脸浮现在他心中,他心里一动;“我是不是今生会再遇见她?”
“你已经遇见她了。”
他试探着说道:“她现在依然在我身边,对吗?”
她嫣然一笑,对楚夏说:“你心里有答案了不是吗?”
说完,一拂袖,钢琴不见了。远远地,楚夏看见她转身往公馆里走去,于是他连忙追上去,可不知为何却离她越来越远,到最后公馆也消失了。
回过神,自己竟然站在高速公路中间。
楚夏冲回去,把薄南途放在卧室书架上的异志录翻开,上面并没有记录今天他遇见的那个女人的信息。经历了这么多事,楚夏当然明白,自己今天遇见的那个女人绝不是普通人,但是为什么异志录和山海经上都没有记载呢?
这个时候,薄南途一定在化妆店里上班,所以楚夏打电话给她,把自己遇见的除去占卜之外的事告诉了她,薄南途听了后,在电话里只说自己会去看看,探查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楚夏不担心她独自前往,因为薄南途曾经跟他说过,这世上的鬼怪太多,存在于世,最为基本的也就是相安无事,若他人没有来招惹他们,他们又何必去招惹别人呢?
她会和往常一样,只是去确定对方,对他们有没有恶意而已,一旦确定没有,她一定会快速撤离,平安回来的。
日落时分前,薄南途到了楚夏说的高速公路,但她并没有发现有任何可以进去的结界。在她放弃准备离开前,忽然山上风中传来一些年轻女子的笑声,像极了聊斋里精灵的笑声。
“还以为可能是我做了白日梦,没想到这里真的有古怪。”她复而又叹气道:“原来城市边缘也有妖怪居住,只是不知道里面住的,是怎样的厉害角色,居然连古书上都没有记载。”
走了半个多小时山路,薄南途来到玄穸公馆前。
公馆外,薄南途止步,她似乎嗅到了和尸体相同的气味,但是方圆十里除了房屋和花草并没有一座坟。
她小心翼翼走到窗前,从外向里探望,里面的每一件摆设都很奇怪,但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里面窗沿上用红线在四周缠了一圈,每九厘米处挂了一个刻有花朵图案的银铃。墙上被镶进了好几把花折伞,伞骨撑开,伞面绣着许多美丽独特的异样花卉。
薄南途略略思索一下,爬上屋顶倒挂在二楼的卧室窗前,里面的装饰很古朴,她留意了一下梳妆台上刻有花纹的镜子。
“又是花图案……”
她回想一下,这房子里东西似乎都是古代留下的物件,但是刻有花纹的不多,难道是公馆的妖怪太爱花了?
隔壁的隔壁里有一个温泉,薄南途把涂有高浓度盐水的铜钱,扔进去,里面并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不是花妖?”
薄南途跳下一楼,从窗户处钻进去,屋内无风但是银铃却响了。
薄南途当机立断,一把扯断红线,几十个银铃纷纷坠地,墙上的伞飞起来,朝她袭来,她没有犹豫拔出剑,把伞从中间斩开,没想到她正想办法,逼她们停下时,最后一把伞和地上的银铃现出原形,从后面将她踢翻在地,浮微剑也被打落在地。
楼上温泉中有水声传来,流淌在地上的水流化作锁链,拴住她四肢。薄南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举至半空,她回头望去,二楼一片白光,数十面镜子对着她,晃得她睁不开眼。
忽然她陡然大笑起来,凭空一把利剑,从上方刺下来,划烂了所有的镜子,割断水链。忽然镜子的碎片浮起来,向她刺来,身后原本重伤的女子也复原了,眼前她已被包围,形势对她来说很是不利。薄南途用剑上下的阴符,击退她们,逃到楼上的房间里。
这个房间摆放的东西异常简单明了,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红木桌。
薄南途正躲在门后,想计策时,突然瞥见房中的衣柜,打开了一道缝。
“刚才衣柜有打开吗?”
薄南途自言自语道。上前小心打开衣柜,见里面只是一些漂亮的薄纱衣裙,并无其他异样,于是松口气打算开门出去一搏。谁知衣柜裂开,那些衣裙一件一件缠在她身上,薄南途丝毫不慌张,因为她早就知道这些衣裙有古怪了,虽然这都是单色的衣裙,但是她没有忽略,裙子下方一角,那不起眼的用丝线绣出来的花朵。
她大喝一声:“妖怪,你也是时候该出来了吧?!”
身上剑气四起,衣裙变成一缕缕彩色雪片,飘洒的满地都是。
忽然,白色的衣片合拢飞起来,向屏风后面聚集而去,椛姀从后面走出来,身上穿的正是白色衣裙,是她没有毁掉之前的模样,现在没有一丝缝隙套在她玲珑有致的娇躯上。
原先人为制造出的镜女、伞女、铃女、水女和绸女,一个个像听话的人偶似的垂首立于门外。
薄南途问她:“你是谁?”
椛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怎么?你在枫子鬼的树洞里,没有得到我的记录吗?”
她听言,一惊,没想到椛姀竟然知道她的事。
椛姀对薄南途心里的想法,一清二楚,也就没再多言,拉开抽屉,取出一本日记,翻开后,有许多精灵从中间冒出来,薄南途一眼就认出,这是当初差点烧死柏长欢的佛经字灵。
令薄南途惊讶的,不是她是这些字灵的主人,而是没想到,字灵主人的身份竟然是妖!
她吃惊之余,问道:“你不是妖精吗?你能看佛经?”
“我是妖,但佛经渡不了我,我也不能入魔道,是介于神魔之间,又是天地孕育而生的精怪,所以我既不怕正也不怕邪。”
“怎么可能……”
“你若是不信,可以回去找你上百岁的鬼朋友,让他们告诉你,我椛姀究竟是什么。”
薄南途感觉自己自从见到椛姀,一直在不断吃惊,她本以为椛姀会对付她,却没想到对方完全没有为难她的意思,还大方地放她离开。椛姀真的和她往日遇见的那些妖怪不同,虽是妖但却像仙。
椛姀。
死后得到神灵的帮助而形成的的阴阳灵。
聊斋先生的《负尸》中写道:“有樵夫赴市,荷杖而归,忽觉杖头如有重负。回顾,见一无头人悬系其上。大惊,脱杖乱击之,遂不复见。骇奔,至一村,时已昏暮,有数人爇火照地,似有所寻。近问讯,盖众适聚坐,忽空中堕一人头,须发蓬然,倏忽已渺。樵人亦言所见,合之适成一人,究不解其何来。后有人荷篮而行,忽见其中有人头,人讶诘之,始大惊,倾诸地上,宛转而没。”
椛姀生于宋朝,生前是个戏子,戏子出身卑微,在世间是个贫苦人。
戏子易受欺辱,一富商请她去唱戏,唱完戏想在人前侮辱她,她奋力反抗拿出贴身带着的匕首将富商弄伤。富商大怒,让人将她拖至后院房中残忍杀害,并将尸首割下,尸首与尸身分别抛落于山阳、山阴。
山南水北阳气重,尸首在烈日冢里完整无缺。
山北水南,阴气重,尸身被怨灵幽魂缠绕,变幻成不会行动的尸妖。
崖底生灵众多,其中花灵最为善良,他们常年保护着她,她已成为腐骨烂肉的尸身。花藤条条缠绕着根根白骨,世间最美的花灵骨髅便从此诞生。
一日,归国游子途经此地,瞧见这幅花灵骨髅,觉得甚是美丽,美中不足的是花骨无首,于是四处寻找,终于在山的背面找到,怀着虔诚悲悯之心,把尸骨埋葬在泥土中。
数十年光阴飞逝,骨髅吸取花灵之气修炼出肉身,破土成为了阴阳灵女。
薄南途听完一个五百多岁的鬼说完后,恍然大悟。“难怪她不受正邪所影响,原来是天地意外孕育的阴阳灵女啊!”
听到这里,楚夏疑惑了,“那她到底是好妖还是坏妖啊?”
薄南途笑笑,说:“像这种杂妖呢,可好可坏,不过人家并没有要为难我们的意思,她只是想找那个游子的转世而已。”
“找到了,她要做什么?”
“多半是报恩吧……不然以身相许?”
楚夏突然想起白娘子的故事。
一旁的薄南途戏谑道:“你该不会喜欢上那个……那个女人了吧?”说到一半,她突然忘记别人的名字了。
“人家叫椛姀。”楚夏无奈说道,紧接着立马打断她,不让她接着说那些戏弄自己的话。他认真地对她说道:“你不要瞎说,我才不喜欢她。”
薄南途笑了笑,说:“反正她也没做坏事,就不要去招惹她了。”
“”
楚夏发誓自己已经把薄南途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不去主动招惹人家,可避免不了人家想来招惹他啊!继蓝池那女人在卧室绑架事件后,楚夏又一次中了另一个女人的招。
晚上在卧室准备明天要穿的衣服,忽见意外瞥见匪夷所思的一幕,衣柜镜里居然还有一面镜子,楚夏正要走进看清,却被镜子里突如其来的吸力,拉进了镜子里,他通过镜子到达另一个空间,略看之下,立刻认出是婲姀的玄穸公馆。
楚夏微微吃惊,还没来得及逃跑,便转身又跌进镜中的一波碧潭里。落进去浑身湿透了,水不凉很暖和,水也不深,站起来刚好到他肩膀的位置。他注意到水中大理石梯上,坐着一个十分眼熟的美人,水漫过她胸脯,楚夏敢肯定她水下的部位不沾一片衣缕。原来这是浴池,他没想到会看见美人出浴,这种香艳的画面。
“婲姀?”
她清冷一笑,“你现在是我请来的客人。”
还没等楚夏弄清发生什么事,突然有人来了。
椛姀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竟然伸出脚,将楚夏绊进浴池里。
楚夏面朝池壁,忽然想看看来的人是谁,偷偷用手,拂开水面上的花瓣,竟然看见了徐飞衻。徐飞衻专心的看着椛姀,自然没注意到水下的动静,但是椛姀却一清二楚。
她在水里掐诀,水中沉浮的花瓣化作一条丝带,蒙住楚夏的眼睛和耳朵。
楚夏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丝带被她收回去了,楚夏湿漉漉地爬出去,徐飞衻已经离开了。
楚夏暧昧地对她说道:“我还以为你存心捉弄我呢,原来你是在紧张,担心徐飞衻看见会误会,对吧?”
椛姀媚眼迷蒙,她问:“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以你的性格,你若是看见别的人,都会面不红气不喘,只有在自己在意的面前才会这般紧张。”楚夏自信满满地将自己分析的说出来,骤然明白了一件事“你把我大老远弄过来……就是为了试探徐飞衻对你的心意?!”
谁知椛姀听了却大笑起来,她嘲笑楚夏道:“我又不喜欢徐飞衻,我怎么可能会介意?更何况,你以为他不知道,你就藏在浴池里面?”
看她的样子不像说假话,到底怎么回事。楚夏也糊涂了。可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必在这件事上深究苦恼呢?只是从二楼楼梯下去的时候,踩着自己的湿衣服,一滑,直接滚到了一楼。
意识到自己骨折,于是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在救护车来前,椛姀让她的花灵女们把楚夏“送”到了马路边上,在马路边孤零零躺着的时候,徐飞衻出现了,他站在一旁连余光都没施舍给楚夏,楚夏只好缄默无语。
久到气氛凝固了,楚夏才开口小心翼翼道:“其实婲姀找我来,只是为了试探你。”
在楚夏以为他不会回复,或是压根不信自己说的,懒得说一个字时,他终于说道:“不是试探,是故意气我。”
楚夏哑口无语。
气他?
楚夏确信这个“气”比“试探”更容易让人产生暧昧的错觉。
最后徐飞衻留下一句警告就走了。
“你最好离她远点。”
他说这句话不是作为情敌说出来的,似乎只是单纯的告诫,甚至是很友好的提醒,可是楚夏很想告诉他,自己只是一普通的凡人,而婲姀是有法力的妖,只有自己任她搓圆捏扁的份,而自己无能力反抗她啊!
第二天天亮了,楚夏的左手和右腿都到了石膏,头上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伤口,上了药缠了绷带。唉声叹气地才回到家,就迎接到了薄南途嘲笑的眼神。
薄北笙见了,大吃一惊,“楚夏,你这是怎么弄的?”
楚夏说:“没什么,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只是轻微骨折而已。”
薄南途插了一句,“可惜只是骨折,我看,你应该是去那个女生家幽会了吧?真应该直接摔个全身粉碎性骨折才对!”
薄北笙责怪了她一句,薄南途没反驳直接进里面去了。
楚夏痛的没心情跟她斗嘴,拒绝薄北笙的好意,自己一瘸一拐狼狈地走进自己的卧室,然后关门换药,边换药边在心里默默地咒骂椛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