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一派兵荒马乱。秦源背对着门,怀中抱着什么人,慕宁心中咯噔一声,不及去瞧其他人的神情,忙走到秦源身旁,待看清他怀里已经失去意识的人,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蓝琳额上血肉模糊,鲜血顺着惨白的脸颊流了下来,殷红莹白,触目惊心。
“究竟怎么回事?”她用帕子按住蓝琳额上血淋淋的伤口,面色不忍。
秦源如梦初醒,忙紧紧按住帕子,抱着蓝琳的手不住地颤,额上青筋暴起:“姐,姐你救救她,救救她。”
他几乎没了理智,只晓得重复着要慕宁救人。屋里有应急用的针包丸药,有丫鬟匆匆取来,她一面用银针为蓝琳止血,一面往蓝琳额上裹了药粉。
蓝琳呼吸微弱,素面殷红。慕宁伸出的手忍不住轻了又轻,仿佛一经触碰,她便会烟消云散。
诊脉,止血,喂药,一番功夫下来,慕宁也不免手忙脚乱。
“莫要围在此处。”慕宁托着蓝琳的后颈,将她放平,头也不抬地急声道。
阮氏眉头紧紧拧着,张口欲言,一直站在一旁的周妈妈一把拉住了她,轻轻摇了摇头。
周遭人散开,挽月很快从悠然居拿了药箱过来。方才情急,她所做不过应急而已,如今略略缓下了心神,她方凝神仔细检查蓝琳的伤处。
蓝琳这一下子撞得丝毫不留余地,即便如今施救,也是生死难测。额上血肉模糊,虽已止了血,伤口却难以愈合,且伤在头上,就算醒了,今后如何也不好说。
慕宁拿了药瓶里的止血养元的丸药喂进她口中,与秦源合力迫她咽了下去。
“她这会儿不好移动,你们就算有什么话,这会儿也是不能说的了,不若各归各处,待她好些再作计较。”慕宁额上渗了些细汗,语气有些生硬。
这一遭惊吓慌乱,让屋子里本心思各异的人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张妈妈此时神定,半推半请地将阮氏一并带离,其他人也无谓在此多留,都默默退了出去。
“挽月,拿少爷的帖子去请南街的刘大夫来,告知他蓝姑娘的情况,请他尽快过府。”
秦源直直盯着蓝琳,也不言语,杨妈妈见他这般,忙带着挽月一并去了。
“刘大夫治这样的伤颇有心得,你不必太担心了。”慕宁握了握他的手,只觉触手生凉,她皱皱眉,叹了口气:“怎么会弄成这样?”
“是我不好,我不该贸然带她回来,我带她回来,又护不了她,是我把她推到这一步的。”
蓝琳额上的血将将止住,殷红颜色映在她的几乎没了血色的脸上,生出一种妖冶绝望的美。慕宁与她相处不多,此时见她生死难料,她心中除了不忍,还有愧疚。她知晓秦源的性子,所以在蓝琳被阮氏娘家侄子带走后把事情闹大,又派人暗中相助。秦源这样顾前不顾后的性子,她明知蓝琳跟他回来境况不会太好,却还是冷眼旁观。说到底,蓝琳是个无辜之人,她如此做,究竟不够厚道。她想到蓝琳可能会遇到刁难,却没想到这女子竟会烈性至此,生死不顾。
秦源神色木然,眸中的痛意怎么都掩不住。慕宁深知此时说什么都是白说,便只低了头去为蓝琳检查伤处,过了一会儿,她才松了口气道:“把蓝姑娘安置在床上,等大夫来诊治。”
秦源眼眶泛红,眼里隐有些血丝,听慕宁吩咐,他颤着手将她抱起,小心地安置在了里间床榻上。
“虽性命无忧,可也是安危难料,你在这里守着她,别再轻易挪动。”
秦源微点了点头,慕宁拍了拍他的肩以作安慰,转身走了出去。
杨妈妈在院中同张茂说着什么,见她过来,忙行了一礼。慕宁点点头,待张茂退下后,引着杨妈妈到石桌旁坐了,细细问起经过。
“蓝琳姑娘也是烈性子,夫人当时拿了钗子放在手边……”她顿了顿,叹了一声:“咱们少爷毕竟是夫人亲子,哪里能见得这个,蓝姑娘为了不让少爷为难,就一头碰在了墙上,咱们都阻拦不及,眼睁睁瞧着她就那么撞了上去。”
杨妈妈说的隐晦,却已足够窥见事情始末。慕宁唇畔牵起几分冷意,垂眸掩去眼底的轻讽。作势装腔,这事阮氏已非第一回做了,只是以往她尚步步为营,处处顾及颜面,大约此次秦源忤逆,让她所有的面具都撑不下去,才想起这么一招以死相逼。这一回她未能达成目的,反迫得蓝琳生死莫测,只怕这根刺已经长在秦源心底,怎么都拔不去了。
母子生隙,这是阮氏最不能容忍的,她今日暂歇,谁知来日会使什么样的手段。
子不言母过,阮氏是她名义上的母亲。所以她只是长叹一声,再无多言。
刘大夫很快被请了进来,不及寒暄,秦源一把将他拉进了里间,央他尽快救人。
生死关头,也顾不得许多忌讳,刘大夫细细检查了伤处,诊脉斟酌后,重新处理了蓝琳额上伤口。
“这位姑娘头部受伤严重,虽然此前一番急救已解了性命之危,但醒后会有什么反应还难预料。伤在头上,几位还是有个心理准备才好。”刘大夫一番语重心长,语带叹息。
“这位公子不可太过急躁,急火攻心,怒火伤经,对身体也是不小的损害。”他留了些丸药,写了方子,捋着山羊胡一脸的忧虑,“明日老夫会再来诊治,这位姑娘暂不宜移动,后续如何诊治,待她醒后再做决定。”
杨妈妈送了刘大夫出去,奉了诊金,又道了谢,命张茂送人出府。
秦源守在床边,面冷似铁,脸色一点也不比在床上生死莫测的蓝琳好半分。慕宁走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道:“蓝姑娘不能挪动,眼下你有何安排。”
“我会在她身边亲自照看,姐,今天谢谢你。”他勉强露了几分笑,慕宁见他笑的比哭还难看,不禁敛眉道:“在我面前你就不用客气了,我会把飞花留下帮你照看蓝姑娘。”
秦源抬头,慕宁轻叹:“不必推辞,飞花自来跟在我身边,也略通医术,如今蓝姑娘伤重难愈,若是入口的东西或是其他再有个什么不妥当,就是九天神佛也难救了。”
他笑中带苦,自嘲一般:“是啊,我怎么忘了。”
“母亲毕竟与你血脉相连,你是她的儿子,就不能只顾着蓝琳,否则到时不仅是你,连蓝琳都难逃骂名。”慕宁坐在床畔,看着他的眼:“有时以退为进,未为不可,你太过决绝,就会断了所有的路。你们是母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秦源闭了闭眼:“我明白姐姐的意思,为了琳儿,我会忍耐。”
慕宁道:“今日也折腾许久了,来时祖母吩咐我带蓝姑娘到宜心堂去,现在闹成这样,宜心堂是去不了了,可是祖母那儿,你应当有个交代。”
他笑意苦涩,今日闹成这副模样,只看着蓝琳为他伤成这般,他便已没了所有应酬的心思,只想守着这一方天地,寸步不离。
慕宁看他神色微滞,目中只有蓝琳一人,虽想责他心无大计,可话到嘴边,她又生生咽了下去。扪心自问,她亦做不到冷静自持,又何能责备秦源呢。
他撑额俯身,慕宁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微哑,似在死死压抑着什么:“姐,你说晋城之外,江湖之中,是不是要比这里简单许多。”
慕宁闻言微怔,不可控制地想到晋城之外,想到忘忧谷,想到凉州,想到定州,那些地方,可称得上简单吗?或许吧,只是这一路,她亦走得伤痕累累。她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脊背,“不要多想了,我知道眼下要求你这些是在强人所难。可是源儿,蓝姑娘如今性命得保,你既还是秦家子孙,就不能只顾一人之想,不能只存一人之念。你要保她护她,就要先成熟起来,再难的事,也要强迫自己做到。”
秦源把脸埋在双手之中,半晌,使劲搓了搓,抬头望着慕宁,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我知道姐姐的意思,我会去向母亲请罪,去给祖母交代。”
慕宁看着眼前这个剑眉星目的男子,他有着出色的外貌,显赫的家世,可他心中同样有着求而不得,同样困守一隅。
她叹了口气,眉眼间一片愁绪,不知是为他,还是为自己。
过了一个时辰,见蓝琳并无异状,慕宁起身,按住他的肩:“我先回了,你也不必送,若有什么事,差人到悠然居寻我。”
秦源点头,目送她离开。
出了房门,慕宁交代了飞花几句,带了挽月往宜心堂去。
走出了很远,挽月咋舌道:“这回闹成这样,不知道怎么善了,可怜了蓝姑娘,生生被逼成这样。”
“好了,这话在外头不要乱说。”慕宁心中唏嘘,也无甚心情。
挽月哦了一声,转而道:“方才香草来报,说老爷一大早就叫了大夫入府,给府中上下女眷小厮看诊,他们去了悠然居没见着人,香草说姑娘往老夫人那儿去了,这会儿姑娘去了,也好一并诊治。”
慕宁脚下一顿,眉头微蹙:“怎么忽然叫了人入府看诊?是府中出了什么事吗?”
挽月笑笑:“姑娘不必担心,说是晋城几里外有个小镇起了瘟疫,二老爷担心大家的身体,特意叫了大夫来问诊探脉的。”
晋城几里外的瘟疫她倒是知道,可没隔几天那瘟疫也被控制住了,况且小镇瘟疫距今已半月有余,怎么这会儿才叫了人入府探诊。
她止了步子:“府中每人都要看大夫吗?”
“是啊,尤其是各院女眷,听香草说,咱们院里的粗使婆子手上的冻疮旧茧都得了诊治,还赏了上好的伤药呢。”
半晌,慕宁忽而轻笑,伸手抚上左臂:“父亲倒是颇为谨慎。”
主仆二人方绕过小亭,便见一丫头快步而来,对着慕宁行了个礼。慕宁见她行色匆匆,问道:“府里有什么事,你这是要往哪儿去?”
那丫头面带焦急,闻言答道;“回姑娘的话,奴婢这就要到小竹馆去传个话,秦妃娘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