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慕宁坐在妆台前,静静看着镜中的自己。经年流转,她都快忘了昔年那个不识爱恨,不知情仇的慕宁是什么模样了。
飞花一下下为她拢着发,眉间蹙痕深深,茯苓立在一旁,将凌昀的安排说了一遍,然后嘱咐道:“姑娘放心,奴婢就守在角门上,一旦有什么,莫寒即刻就会带人攻进来,王爷也会尽快赶来,您不必害怕。”
慕宁垂眸,心中百般滋味搅和在一起,甜涩酸苦,难以细尝。她神色飘忽,似叹似喃:“这是何必呢?”
屋里没有开窗,一片沉滞中闷得人心慌。飞花强颜欢笑地为慕宁簪了一支珍珠碧玉簪,魂不守舍道:“说不定是咱们想多了,今日二老爷叫姑娘去也只是说说话,嘱咐些事罢了。”
她这话没有带来丝毫安慰。自昨晚起,府中就开始一遍遍地筛人,但凡对不上名册的不是被打杀就是被赶到庄子上,然后闭府谢客。直到今晨,前院传话让慕宁往书房一趟。
若是寻常问话,府中不会如此大动干戈,今日就算并非为了锦盒之事,也绝不会是等闲相叙。
慕宁心里大概有了底,她转头对茯苓道:“我自会见机行事,你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我这一趟不过是探个路,不会有什么事的。”
茯苓福了福身,并未应是。慕宁知道她是奉命行事,跟她说这些也没用。
可不说,她心里更不好受。凌昀此举便是孤注一掷,放开了那些算计筹谋,只一味护她周全。他为她安排好了一切,也把她的后路堵得一丝不剩。若他真为她做到了那一步,她又该如何报答?事到如今,她再也没法厚着脸皮把这桩事当做是合作交易。
慕宁带了茯苓一道往前院书房去。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仿佛适才的一切阴霾都不过是镜花水月,从未存在。
茯苓毫无意外地被拦在角门之外,慕宁提步进了前院,越靠近书房,她越能感受到一股肃冷杀意。和从前在沙场上感受到的鲜血和冷铁织就的沉沉死意一模一样。
秦绍坐在书案之后,面前放着一方锦盒。慕宁先是好奇地看了一眼,才行礼问安道:“爹怎么想起这个时候找女儿说话了?”她说着食指点在盒子上道:“这也是个机关盒?倒和我做的那个颇像。”
秦绍的神色有几分紧绷,他淡淡点了点头道:“这锦盒是爹偶然得来的,你精通机关之术,便由你帮为父打开这东西吧。”他每说一句话都在仔细打量着慕宁的神色,仿佛想透过皮囊看到里头包裹着的心肝。
慕宁面色如常,不断地想若她真的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该如何说,如何做。父女二人皆各怀心思,互相试探,好一阵子,慕宁方将那锦盒拿到了手中。
师父曾教授过她机关解锁之术,只是此术犹如授人以渔,能教的也就是那么些基本道理,至于成效如何,全凭个人领悟。慕宁领悟了十几年,虽不算什么机关大家,好歹也不是一窍不通。
在书房中枯坐了两个时辰,慕宁只觉周身的弦都要绷断了,秦绍也多少有些松懈。毕竟长时间对着一样东西,就算是忍耐力超凡也总会有所懈怠。
就在慕宁觉得自己的手指都要麻木了的时候,忽然听到极轻的“咯噔”声,秦绍立即直起身来,紧紧盯着锦盒。慕宁也同样将视线紧紧粘在锦盒之上,她脑中一时闪过无数念头,心跳也渐渐失序。她置于案下的右手慢慢从袖口抽出一个小瓷瓶,犹豫着打开了瓶盖。锦盒就在眼前,触手可及,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只怕下一回又要费尽心机,仔细计量。眼下,只要她下定决心就可以带着它顺利离开……
预想中锦盒随声而开的情形并未出现,在那一声极短促的“咯噔”声后,盒面璀璨相映的珠宝玉石都慢慢下陷,不消多时,锦盒上便只剩了一层单薄漆面。漆面再次下陷,盒子上出现了三个水滴状的凹面,然后彻底平静了下来。慕宁右手轻叩将瓷瓶的盖子合了个严实,收回袖中。
慕宁急促的心跳慢慢平复,理智也渐渐回笼。她深深吸了口气,茫然地看向秦绍:“爹,这是什么东西?”
秦绍也是一头雾水。适才极度的紧张之后,两人都有些疲惫。慕宁仔细看过了那三个凹面,又伸手一一抚过,心中便有了计较。
秦绍这一次执意要送她出来。庭院中一片开阔,每走一步都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素日鸟雀连鸣,风吹叶动的声音也都悄无声息地消弭在肃肃春风中。两人走了几步,秦绍忽然扬声道:“无事了,回去休息吧。”
这话看似是在对她说,可慕宁明显感觉到话音方落,那一阵凝肃的杀意才渐渐消散开来。
茯苓在门外眼巴巴地等着她,甫一搭上茯苓的手,慕宁便觉脚下一软,这时候才觉察到脊背出了一层冷汗。
她垂眸扫过袖中拢着的瓷瓶,心中颠倒起伏,终于渐渐归于平静。
瓷瓶中装的是“梦香引”,是引发“浮生一梦”药性的迷香。“浮生一梦”是一味无色无嗅的药香,燃之数月,随气入体,引而不发。一旦遇上梦香引,便会催发药性,使人神智迷惘,犹如离魂。其药于人无害,发过之后终身不再受“浮生一梦”所扰,只如醇酒入喉,穿肠而过,不留痕迹。自她想要接近前院书房以来,便一直在想着兵不血刃的法子,“浮生一梦”简直是最合适不过的迷香,所以她接近路氏,与她交好,并在其后利用她让秦绍吸入药香,伏下药性,只待时机一到,便能借他掩护,带着锦盒安然离开秦府。
她以为自己已经想的很清楚,可面对着触手可得的锦盒,她到底还是失了冷静。那一瞬间,她只想抛却什么大局,筹谋,直接拿了那祸源去为兄长喊冤。可那一阵的冲动过后,她又觉得自己莽撞地可笑。莫说她根本不知道盒中所装之物为何,便是知道了,只凭着这么个死物,又能为容家做什么呢?
若非锦盒必须要三枚玉坠同时合扣方能打开,她早已用了梦香引。可是用了之后呢?只要她走出那间书房,无论秦绍是否清醒,只要他没有说适才那句“无事了,回去休息吧”,那些藏在暗处的杀手是否会一拥而上,取她性命?她未想到秦绍的防备心竟会如此之重,差一点,只差一点,今日便无法收场了。
回到悠然居,慕宁紧紧捏着那小瓷瓶,半晌不语。
“姑娘,路姨娘那儿又来讨药香了,咱们……”
“不必再给她‘浮生一梦’了,随便拿些安神宁心的打发她就是。”
今日一事让她长了教训,就算她真的能让秦绍无知无觉地跟着自己一起走,那些杀手便不会动手了吗?只怕不消多时他们就会立即反应过来,那时候她又当如何?今日之事,还是她想的太过简单了。媛妃之事还未得到解决,容家旧部还不知下落,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暴露了自己的身份。适才在书房中,是她一时糊涂了。
她坐在矮榻上,摩拭着两枚水滴状的玉坠,不停地想着最后一枚会在何处。她并未在姐姐身上见过,那么那一枚会是媛妃所携吗?
在容府出事之前,她一直以为这玉坠只是个装饰之物,可如今看来,它不仅是信物,更是钥匙,是解开她心中所有疑惑的钥匙。
她倒在引枕上,身体已经很是疲累,精神却如何都消停不下来,翻来覆去了几次,却见茯苓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在一旁欲言又止。
她瞥了茯苓一眼,懒洋洋道:“有话就说。”
“王爷适才起烧了,这会儿听说姑娘无事便回了王府,王爷临走时留下话说……今日是他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