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七十七章 相思误
作者:程鱼      更新:2019-08-10 02:30      字数:4122

风益这两日往凭澜院跑得甚勤,慕宁躺在帐子里,听着外头那老头儿一番长篇大论。心里头直发急。她原本就同霍钊约了今日一道去看故人,可昨晚一番闹腾,她今日就起晚了,他说会在未时初刻于白月楼外等她,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就要误了时辰了。

总算风益还不算太过啰嗦,又说了一堆的安心调养,勿侵寒凉的废话,他才同凌昀行礼告退。

听到屋门开合的声音,慕宁起身一把掀开了床帐,侧身便要穿鞋下榻。

“胡闹什么,这会儿肚子又不疼了?”

慕宁笑了下,扯了扯他的袖口道:“我同霍钊约了未时相见的,这会儿再不去都要晚了。”

凌昀眼里划过一丝不悦,却也并未再拦她:“王府里会有人暗中保护你,到时若有什么不对,直接将这个扔出来。”他往她手心塞了一枚小巧的信号弹:“如今是多事之秋,别让我担心。”

慕宁乖巧地点了点头,把它收进贴身的荷包里:“凌大哥,今日同霍钊看过故人后我想先回秦府去了。”她在他皱眉之前抱住他的一只胳膊道:“疏雪因我而受伤,秦府里头人鬼同途,我想去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是不回去,我心里头总有疑虑,也放不下心来的。”

凌昀低头瞧着她一脸的乖顺笑意,伸手一把将她抱坐在膝上:“怕我欺负你?”他轻轻抚着她唇瓣上的伤口,自责适才的孟浪狂放。她昨晚本就已经傻头傻脑地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他今日还耐不住地那般亲她,这会儿她的小嘴儿上红艳艳一片,像是被欺负狠了,可怜的让他心动。

他又凑上去轻轻啄了下,她面色烧红,被他抱着揉着,身子一阵酥麻,不由偏头把脸埋在他怀里细细求饶。

凌昀这般抚·弄,自己也有些受不住,他自认并非是个重·欲·之人,可每每对着她,心疼心怜以外,还有着深重的男女之·欲。可他将她看得太重,不愿让她心里存了委屈。整日整夜面对着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他总归是个男人,沙场喋血,让他习惯了掠夺和征服,他的骨子里满是嗜血的狂戾,一旦他纵情恣意,只怕会耐不住伤了她。

克制地在她发顶轻轻吻过,他方将她抱起慢慢为她整理衣襟:“回秦府这事没有商量,今后别再提了。”凌昀摸了摸她温腻的小脸,唇角微勾,眸色清冷:“乖乖听话,见了人后回来歇息,过两日天再暖些,我带你到平兴庄去小住几日。”

他一旦露出如此形容,便是这事没得商量。这两日他待她可谓千依百顺,有求必应,她几乎要忘了从前那个冷峻清漠的凌昀有多么不可违拗。

暗暗想了想和他作对的几种后果,发现每一个都不是她喜闻乐见的。只得闷闷“嗯”了一声,先应付过眼前,再说后话。

离府时她还为他诊了次脉,发现昨日的催情香虽然加重了他的伤势,但总归控制得当,加之行针疏散些许,只要好生调养,应当不会落了病根儿。

霍钊已在白月楼外等了许久,才见着慕宁带着帷帽匆匆跑来,身后还跟着个眼生的丫头。

“走吧,人在哪儿?”慕宁四下望去,复又催了一遍:“你不是说有庄栋的消息吗?”

“急什么。”他伸手就去攥她的手腕,慕宁急忙偏身躲了开来。或许从前她未注意二人男女之别,可昨日他那一番话,已让她决意同他保持距离,她既不能回应他的情意,就决不能让他心生希望,否则就是害人害己。

霍钊抓了个空,心中失落自嘲交织,积成一层空洞的薄怒。

“咱们先进来,一阵儿你就见着了。”他当先而行,一径往白月楼中走去。

两人在楼上厢房隔桌而坐,喜福侍候在慕宁身侧,为她斟茶递箸,布菜盛汤。

霍钊嚼着口中的珍馐美味,却魔怔般地直直盯着她瞧。

她双眼微肿,似是此前不久曾哭过一场,那柔嫩粉唇上,布着点点咬啮出的伤痕。他是有过女人的,看到她这副模样,难免想到了帐中风流。他见过凌昀看着她的眼神,扪心自问,若他可得心中之人常伴身侧,又岂能再做谦谦君子?手中的牙箸被他生生掰断,慕宁被那声响吓了一跳,蹙眉朝他望去,却只见他眼中翻涌着一片沉痛怒意。

喜福放下手中为慕宁布菜的长筷,侧身挡在她身前,凝眸盯着霍钊的一举一动。

“霍钊,你到底叫我来做什么的,若是真有庄栋的消息,烦你告诉我他在何处。”

这语气生疏而隔阂,如同当头一棒将他从心魔中唤醒。他沉沉看了她一眼,终是压下满腹意动,看着窗外道:“就快了,等今日的卤猪尾出了锅,你就能见到他了。”

“这是什么意思?”

霍钊起身,行至窗畔,看着楼下熙熙攘攘,过客来往,淡淡道:“我已向楼中小二掌柜打听过,这几日的这个时辰,庄栋都会来此买几条刚出锅的卤猪尾,风雨不辍。”

慕宁微怔,她细细回忆起庄栋素日行止,却并未觉得他是一个看重口腹之欲的人,难道遭逢大变,连口味性情都变了?

霍钊仿佛知她心中所想,继续道:“他是为旁人买的。”他说着微一招手道:“他来了。”

慕宁匆匆起身,没留意碰着了桌角,她却也全不在乎,只一径冲至窗口,顺着霍钊所指往外看去。

分别甚久,慕宁几乎要认不出楼下那人。他身形消瘦,虽仍旧利落,却已显出了和从前完全不同的神气,仿佛在硬朗挺拔中掺了几分暮气,恍然间,竟透出了一股落寞的灰败。

她怔了许久,直到楼下之人拿了卤猪尾转身离开,才如梦初醒般转身追去。

霍钊眼疾手快地将她抓住,慕宁气急败坏地甩了两下道:“你做什么!人要走了!”

“你现在下去,他会更无地自容。”

“为什么?”

“他如今是舞曦公主的面首,而在此之前,他更曾身陷相公·馆。”

慕宁如遭雷击,心神俱震,在她心里,庄栋一直是一个心高气傲之人,纵然居于人下,却从无卑微之色,更将尊严骨气看得比性命还重,这样一个人,一旦陷于泥淖,还如何能活得下去?

“你知道他待你的心,只怕如今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你。”

慕宁身形微晃,紧紧扶着喜福的手才得以站稳:“我该怎么救他?”

“舞曦公主待他如夫,满府里也不过这么一个面首,或许如今这样有一日算一日对他而言才是最好。”

慕宁摇了摇头,眼眶发酸,世间男儿,何人愿意以面首自居,何况依照公主的身份,总有一日是要下嫁臣属的,到了那时,庄栋又当如何自处?

“多谢你了。”慕宁低声说了一句:“我会仔细想想,怎么做才是对他最好。”

“还有……”霍钊暗叹一声,还是不得不说:“他的手筋曾被挑断,就算如今已经养好,却也不可能再提剑驰马了。”

慕宁木然地扶着喜福的手走出了白月楼,霍钊几次欲言,都被她的沉默堵了回去。行至街角,慕宁对他颔首道:“就送到这儿吧,多谢你为庄栋费心了。”

霍钊“嗤”了一声,看着她身后那辆纹绣绘彩的马车,心里头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不甘。

他握了握手,慢慢露出个玩世不恭的笑:“馨儿,我想跟你说句话,让你的丫头避开些。”

直到被他制在马上,疾骋而出,慕宁方为自己的一时疏忽后悔不已。她只以为他是当真有话要说,却未料到他会忽然发难,不管不顾地挟持了她。

“霍钊!”她被迎面而来的疾风呛得口不能言,马上颠簸,让她的小腹一阵阵地抽疼了起来。

她难过的俯下身去,额上的冷汗一层层渗出来,未及发出,又被风激散,不消多时,她已是面白如纸,浑身发冷。

霍钊终于意识到了她的不对劲,未及发问,他们便已被一群灰衣革带的侍卫围的水泄不通。

“霍钊,你大爷的!”慕宁心里一阵急怒,伏在马上微微颤抖:“你要害死我是不是。”

“你怎么了?”霍钊见她如此情形便是一阵担忧,此时那股不管不顾的怒意和不甘被适才一番折腾冲散了些许,他方理智回笼,将她抱下马背。

喜福也很快追了来,见此情状,忙上前从霍钊手里接过慕宁,稳稳当当撑着她往马车而去。

霍钊还想再拦,数十侍卫却已拔剑相向,一时间,火星四溅,杀意森森。

慕宁倚着喜福,捂着肚子恶狠狠瞪了霍钊一眼,方看向那领头之人道:“请这位统领大人给我一个面子,勿要与他为难,之后的事我会亲自同王爷交代。”

那领头人尚未应声,霍钊却已冷冷出言:“不必了,我带你走,用不着向任何人交代,馨儿,他不是你的良人,你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里,从此山高水远,再不涉足这些无谓纷争,你若留下,除了成为他闲暇时的消遣,还能有何意义,难道你愿意像一只金丝雀一般被人关在笼子里赏玩?”

慕宁懒得和他分辨,却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吃亏,只好耐下性子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霍钊,你是我的朋友,我从未对你有过半分男女之思,我不会离开这儿,不只是为了他,也是为了大哥,为了我的心,将来如何我自有打算,你别再让我为难了。”她说着叹了口气道:“我不过就剩了你们这几个朋友,难道如今,你还要给我添堵吗?”

这话说罢,她也无力再劝,只扶着喜福的手上了马车,落下轿帘。

一行人护着慕宁往辰王府的方向去,霍钊手持长剑,僵立许久,方低低笑了几声,慢慢跌坐下去。

一路回了辰王府,直到进了府门,她方觉得适才那股冷热交替的难过略略过去些许。

扶着喜福的手下了马车,迎上来的却是一个面生的小宦官。

这人眉眼伶俐,笑的谄而不媚,打了千儿后便道:“奴才金得福侍候姑娘。”

这名字意头好,又颇为喜庆,慕宁笑了下道:“有劳金公公了。”

“奴才不敢。”金得福把腰弯的更低,转身引着她们往里走。

踏入院门,却见书房之外直挺挺地跪着一个劲装男子,慕宁皱了皱眉,尚未发问,金得福便颇为机灵地递了个好儿:“那是今日才到府里的梁将军,甚得王爷器重。”

言至于此,已是逾越,金得福立即收了话,还左右观望了一阵。

这小宦官还是不够谨慎稳重,喜福看了他一眼,代慕宁赏了他一粒金豆子,便将手中帷帽戴在慕宁头上,搀着她走了进去。

在明堂犹豫了一下,慕宁提步往书房行去。今日霍钊掳她上马疾行,纵然未有什么严重后果,可照他的性子,只怕霍钊非得吃一个大亏不可。但两人多年旧友,她还是不愿让凌昀与他相对而峙。

她往书房行去时,适才那些侍卫的统领也刚从书房中走出,慕宁暗道不妙,她一个没拦住,只怕这人已将霍钊所为原原本本告诉了他。她本来还想缓和一二,慢慢同他说的,这会儿看来,不只是霍钊,连她也要一并受挂落了。

凌昀正提笔写着什么,慕宁进去,硬是挤了个谄媚的笑出来,福了福身道:“凌大哥怎么不多歇歇,你心口还疼吗?”

无事献殷勤,这小狐狸素日趾高气扬,摸着他的脾性在他头上动土,也只有心虚知错时,才显出这般可爱又可恨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