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刚刚过后,华宛便来了。陆压说,华宛命不好,总是来得不是时候,没赶上饭点。华宛却淡淡一笑,并未表示可惜。
顾晞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华宛,依旧是白色素服,头上的发钗也只是随意的挽起,眼神里也并无杀戮之气。这样子的人真的是征战沙场的战神吗?
华宛察觉到顾晞的视线,掩在袖中的手紧张似的握紧又松开,再握紧,又松开。自己最近的情绪上好像有些异常,华宛轻皱一下眉头,却始终没有对上顾晞的目光,甚至有些故意逃避。
陆压瞧了瞧两人,一手摇着扇,一手抱着阿祈离开了用饭的石桌,回了房间,道“小短腿,我来瞧瞧你最近有没有什么长进。”
阿祈在陆压怀里不甘心的扭来扭去,直嚷嚷着“死老头你快放我下来!哎呀你一会儿再瞧嘛……”当年的旧事他是知道几分的,现在故事的主角在这儿,他这好奇了三百年的小心脏怎么能说不凑热闹就不凑热闹呢,他都已经找好姿势瞪大了眼睛看戏了,咋就给拎走了呢?
一个什么都记得却想说说不出,一个什么都忘了却对过往丝毫不感兴趣,这两人在一块,必是场叽叽歪歪磨磨唧唧急死观众的大戏。
华宛觉得,一晃数日的不见,今天的顾晞,比往日似乎更淡然温顺了许多。山上的日子不比凡间,远离凡尘的喧嚣世俗之气,如今的顾晞,活的倒是越来越像个仙了。
“没有跟道人修习些术法吗?”华宛一开口便自知说错话了,一见面,便专捡了他最不爱听的说,袖中的手又不自觉的握了起来。
顾晞坐直了身子,直视着华宛,语气却依旧淡漠:“仙人辛苦送我上山,我却未修的半点术法,实在愧于您的一片苦心,道人也曾与我说我筋骨较常人柔弱许多,实在不是修仙的好苗子,在这白吃白住了近半年,我也觉得甚是不妥,不如仙人带我向道人请辞,不丢您颜面,也免去了道人日夜照顾我的操劳。”
陆压在里屋抱着阿祈一连打了几个喷嚏,摸了摸鼻子嘟囔着顾晞太不要脸了,怎么竟给他扣屎盆子呢,边说还边在阿祈身上反反复复擦了擦手,阿祈脸瞬间就黑了。
华宛看着波澜不惊的顾晞,好像自从认识他起,他就从来是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以前是,现在比之过去,更甚。
顾晞扭头看了一眼表情有些出神的华宛,他总觉得,华宛眼里想看到的不是他,自始至终都应该是另一个人。
顾晞有些生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气,等平复了自己心底泛起的烦躁,她终于开了口:“我叫顾晞,名字和顾云晞或许有些像,可是我不是他,所以你不用总觉得亏欠我。我想如果他在的话,他也希望你放下过去别再介意曾经,毕竟有些恩恩怨怨既已成事实,就接受它,若忘了,更是大幸。华宛,你是神,这些道理你应该更明白才对,又何苦将你的愧疚一厢情愿的强加在我身上。”顾晞觉得他不该一下子将这么多话,他累的都有些气喘了。
华宛淡漠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身体僵硬了一瞬。可也只是一瞬,他的骄傲从来不允许他为了任何人乱了自己。华宛只说“过段时间我再来。”他很希望云晞能恢复记忆,哪怕只是恢复了他的神位和术法,也不知道是因为十三万年来日日的牵挂,还是因为他觉得凤族不该如此一蹶不振的责任感。他很快否定了前者,连带着离去的身影也变的干脆。
可华宛,你当真是希望他能恢复记忆吗?
“浩一”一个空灵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清荷,你醒了。”浩一从蒲团上起身,转头望向门前逆光中的那个少女,清荷缓缓走到佛前,虔诚一拜。
“浩一,五万年了,你还是这么喜欢扮作小老头的样子。”
浩一双眼眯的好看,对这个问题他不想作答,还是凡人的那会儿,那人总捉弄他,后来,他索性变了个老和尚的模样,藏到寺里,他便有事儿没事儿就挨个寺庙找,找到了自然免不了又是一顿捉弄,时间久了,你藏我找的游戏,倒成了一种习惯。他已经十三万年未曾找到过他了,真是个混球。
浩一与清荷坐于佛前品茶,半个时辰后,清荷独自起身离去。浩一另洗了一盏茶放于桌前,“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辰央一袭紫袍,出现在桌前。
浩一笑着说“想来也是奇了,今日我这茶香飘得甚远,您是第二位,不知剩下的两位何时肯来,可别让贫僧等太久。”
辰央左手轻捻着袖口,浅饮一口杯中热茶,倒是恍然若失了会儿。
“我知施主今日想来问什么”浩一说完这句话,不知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门外空荡荡的院落,默了会儿。
”三个人,您总认为自己是最苦情的那位,说爱,便轰轰烈烈地娶了,说成全,便用尽手段地逼他回去,天上那位总认为自己是最该退出,说不爱,却将温情尽数给了他,说疼惜,却眼见着他受尽磨难不曾伸手给予一丝一毫的关怀。唯独他,未曾说过心疼,未曾说过情伤,感情来的小心翼翼,唯独对自己狠心。你们恣意宣泄随性而为的时候,又何曾想过他呢?今日您来问个答案,贫僧又该如何回答您呢?”
字字句句里明明咄咄逼人,而浩一却始终不紧不慢的缓缓道来,似是内心毫无波澜,哪知浩一心里这十三万年来,这十三万年来每每想起,皆是叹息。他也时常怀念那个每天都是笑眯眯的人,虽然总爱捉弄,却温暖明亮。
辰央握着茶杯的手微颤,心里似是生生撕下一整块皮肉,是啊,他又凭什么来问这个问题呢,顾云晞有没有爱过他,是不是最爱他,他总要顾云晞爱他,可顾云晞的离去,明明是他一手促成的不是么。
他饮尽手中的茶,茶尚温,却暖不过辰央内心刺骨的寒。
浩一洗净空杯,阖上双眼默念佛经,不再理会辰央,连同他的离去,也未曾睁开眼睛。
明明修的是佛,怎么这小心眼的性子,尽是像极了那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