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和你无关
作者:大习惯      更新:2019-08-10 07:10      字数:4488

炼金术士手中的楔形石也在这咆哮狂乱的魔力洪流当中震颤,哀鸣,就像这座仿佛即将坍塌的旧宫殿。每过一秒,楔形石就同宫殿一样变得更加脆弱,他不知道它们还能坚持多久。他也不知道夜魔女还能坚持多久。

魔力奔涌中,不断地掀起更高更狂暴的巨浪。他瞧向对方,夜魔女的眼中仿佛燃烧着烈焰,带着纯粹的恨意与不顾一切的疯狂。轰的一声,一座宫墙已然倒塌,他不愿与夜魔女同归于尽,更不想冒险。手中已产生裂纹的楔形石是他与魅惑抗衡,维持清醒的唯一依靠。

在头顶的天花板即将落下的前一刻,他松开了扼住夜魔女脖子的手,从床上跳了下去,一个翻滚抄起了剑,飞快地冲出了门,沿着崩落的石阶飞奔。一路上,墙壁垮塌,石板坠落,尘土漫天,但他总算赶在宫殿坍塌之前逃了出去。

炼金术士双手撑着膝盖,不住地喘着粗气。他的喉咙火烧火燎的疼痛,双腿酸软无力。他站在庭院里,听见夜魔女一声包含怒意的高亢尖叫,随后旧宫殿就在他的面前轰然倒塌,尘土好似涌来的海啸,瞬间吞没了他。

李察连连咳嗽数声,从弥漫的灰尘中走了出来。他抬头回望身后的宫殿,老旧的宫墙终于结束了它的生命,变作了一地砖石的废墟,夜魔女就在厚重的砖石之下,没了声息。但她肯定还没死,他无比确信,她的魔力令他心悸不安,定能护她周全。只是她从废墟中出来还需要时间。他得在她找上门来之前找到她安眠的棺材——她真正的闺房。

庭院里遍布杂草,尘土掩盖了所有足迹。但夜魔女天生畏惧阳光,否则便不会被冠上黑夜的名字。她的闺房一定终年不见天日,无人踏足。干涸的水井,安葬旧宫殿主人的墓室都是她的理想住所。一处水井早已被石头木块填满。他跳上台阶,几乎围着旧宫殿绕了一个圈,最后才在面朝大海的一侧发现了一只被斩掉了两个脑袋的石狗。一个船形图案刻在石狗的基座上。这是一个好地方,黎明到来时,黑暗将无处藏身。

炼金术士毫不迟疑地走了进去。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可是距离黎明到来还有好一会。他知道自己可能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绝不能让夜魔女安稳地重新沉睡,否则他的一切努力就付之东流了。

墓室不是很大,左右两排各自排放着三具石棺,在最里面,一具单独的石棺的盖子被推到了一边,石棺里铺着丝绸与羽毛垫,一切都显得崭洁如新。如他所料,他在夜魔女的丝绸垫子下找到了一枚金吊坠。看来传言里总有些真实成分。

炼金术士收起吊坠。他想了想,弯腰抱住了石棺的盖子。药效开始减退,他几乎搬不动沉重的石块。但总算把它拖上了石阶,拽出了墓穴。刚刚干完这些,他就听到了夜魔女的叫声。

那种阴冷,混杂浓烈杀意的恨意是如此强烈,让只闻其声的炼金术士都觉得心惊肉跳。他无法想象当自己面对她时,得面对多么强烈的杀意。他未战先怯,但他很快便忆起了女剑手的教导。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吸渐渐平缓,然后抬起了手中的剑,激发了符文烙印。剑身一片银光,仿佛与月华融为了一体。

就在这恬静的月色下,夜魔女像是一只豹子般朝他奔了过来。她奔跑之时竟然全无声响,每一步踏在地上都在她的脚下蔓延出黑色火焰。在她的身后留下了一道焦灼的痕迹。

她的呼吸,她的味道,她的声音,以及她的动作无不带着可怕的影响。她的愤怒使人因她的情绪而起舞,旁人会因她的仇恨而敌对任何人。炼金术士不禁庆幸只有他一人直面女妖。她的声音伴随着如厉风般刮来的魔力直贯入他的耳朵。“我要杀了你。”她的怒意就在他的耳边炸响。“我要让你无比痛苦地死去。”

“我们走着瞧。”

“你,你不会再拥有极乐。我会杀了你,杀了你。”

“你应该自求多福。”

在夜魔女的咆哮声中,李察紧握楔形石,在魔力的洪流里逆流而上,银剑舞了个剑花,以迷惑对方。夜魔女不为所动,她的指尖倏然射出纯粹黑色的光箭。光箭又快又急,黑夜里几乎无法分辨。他避开了一支,但紧随而来的另一支击中他的左肩,并且穿透了出去。疼痛,比想象中还要剧烈万分的疼痛包围了他。伤口像是有一群火蚁在啃噬,一点点撕咬,并且不断注射毒液。他几乎无法握住手中的长剑,几乎要痛得昏过去。

“我说过,你得死——”夜魔女抬起了指尖。又一支光箭从她的指尖迸发出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穿透了他的左臂,好似被鲨鱼生生扯掉了骨头,他大叫一声,无力地跪倒在地上,楔形石从他的掌中滚落。

“啊,原来是这东西。我说呢——炼金术士,我真是小看了你。”她冰冷地说道。她指尖的黑色光箭透着无比纯粹的恶意——它来自恶魔的馈赠。光箭将楔形石击得粉碎。

夜魔女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她摇摆腰肢朝他走了过来,她浑身上下不着片缕,依旧妖娆艳丽。但在李察眼中她不再美丽动人,他只见到了最深邃的邪恶。

她在炼金术士的面前蹲了下来,她的私密部位在他眼中一览无余。她舔着嘴角,一手轻抚过身体的敏感处,一手抬起了炼金术士的头。“我说过,我会让你在痛苦里死去。”她不再施展魅惑,而是用更多的光箭洞穿他的身体,四肢。

身体已趋近麻木,疼痛早已感觉不到。李察觉得他的意识正在脱离身体,越飞越高。他听见夜魔女在他的身前放声大笑。他凝聚起全部力气勾勒出法印。

夜魔女的笑声戛然而止。她被狂风卷起,狠狠地砸在了墓穴的石狗上。她的脑袋与石狗头做了最亲密的接触,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她彻底昏了过去。

李察艰难地站起身。海风混杂着海洋的腥气扑面而来,驱散了浓郁的花香。他向夜魔女走去,结果一个趔趄坐在地上。他剧烈地喘息着,一点点爬行,途中他找到了长剑。他把长剑抵着女孩的喉咙,低头检查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一片血红,浑浊不堪。她不会很快醒来。

炼金术士靠坐在石狗身上,撕开长裤,扯成一条条绷带,将它们绑在手脚伤口上。每一个伤口都有拇指大小,汩汩地流着血,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

李察挣扎着将女孩拖到了石棺盖子上,将她的双手交叠着摆放在头顶,然后他握着长剑,念动了数个三音节的咒语,符文烙印被依序激活,变得如光球般耀眼,盖过了天空的满月。他跪坐着举起了长剑,对准女孩的双手,用尽全力将长剑刺了下去。长剑穿透了她的双手,刺穿了石板,深入脚下的石板,泥土,直至没柄。

她不会挣脱了。李察彻底松了口气。

然后,然后他一头栽倒在女孩旁边昏了过去……

不久之后,黎明的第一缕曙光透过了云层。

他睁开眼时看见的是粉刷得雪白的墙壁和雕工精致的梁饰,刺目的阳光从天窗外射了进来。他动了动,刺痛和呻吟随之而来。他的身体四肢被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像具木乃伊。

“你醒了!”趴在床边的罗茜一下惊醒,她神情激动,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躺着别动。”她擦了擦眼睛,露出喜悦的笑容。“躺好,不要动。就这么歇着。”

李察慢悠悠地转过脑袋,其间扯动了伤口,不由地发出一声闷哼。但这与能瞧见对方的愉悦比起来,又根本算不上什么。“你……笑的……可真难看……”他挤出一个同样说不上好看的笑容。

“闭嘴。”她笑着哼了一声,正要拍在他身上的手飞快地顿住,讪讪地收了回去。“抱歉。”她忽然收起了笑容,沮丧地垂下了肩膀。“是我不好,才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你昏迷了整整三天,差一点就死了。”

三天?他的脑袋昏昏沉沉,早已没了时间的概念。

“和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我知道全部的事情!”她大声说道,随后又垂头丧气地低下了脑袋。“抱歉。我太激动了。”她攥紧了炼金术士的手。她的手一片冰冷,不住颤抖。“他们发现你的时候,你躺在血泊里,浑身上下满是被长矛捅穿的贯穿伤,从伤口处能看见骨头。你流了太多血。幸运的是亲王的侍卫还算尽职,太阳刚一出现,他们就冲进了旧宫殿。你差点就死了,知道吗?我不值得你这么做。”他从未见她如此软弱。

“我必须……这么做。”

“为什么?因为陆月舞与依薇拉?因为她们打算作伪证,好进入王座厅把你救出去吗?”她脸上挂着泪,眼中却充斥愤怒。“因为你不愿看着她们被乱刀砍死吗?”

“你……也知道了。”

“噢,我当然知道。她们事后才告诉我。谁知道是真是假。”罗茜冷声说,“叛徒!”

“罗茜……别这样——”

“我知道你不想听我诋毁她们。你喜欢她们。”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脑袋仿佛灌了铅般沉重,睡意涌了上来。

“干嘛不说话?”她松开了握住他的手,紧紧盯着他,冷笑道,“她们说的都是真的啰。”

“我……得再睡一会……”

“别想逃避……”

她的话还没说完,炼金术士闭上了眼睛。

“见鬼,我,我真该死!对……对不起”她显得惊慌失措,手忙脚乱。“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李察,李察……”

他已经进入了梦乡。

安斯艾尔迎着海风眺望海面。

在他踏上阁楼的时候,铁笼里的狮鹰凶猛地拍打翅膀,利刀一样的喙部从笼子里伸出来,试图将他啄伤,试图将他杀死。但它现在格外安静,像是一只无害的麻雀。它被安斯艾尔从笼子里放了出来,现在正站在他的身边,将脑袋放在他的掌心里磨蹭。

“为什么没人能像你一样乖乖听话呢?”安斯艾尔低头看着狮鹰,忽然一把抓住了狮鹰的脖子。狮鹰拼命挣扎,却似乎碍于某种约束始终没有用尖利的喙去啄他的手。他单手掐着狮鹰的脖子,将满身铁羽的狮鹰扔出了窗外。“你该自己去飞了。”他告诉狮鹰,“别再被别人抓住了。下一次,可就不会再有这样的好运了。”

狮鹰扑扇着翅膀在坠落中找到了平衡。它飞了起来,展开的双翅膀足有十尺宽。它在阁楼周围绕着圈,小眼睛里充满了仇恨的火焰。它死死盯着安斯艾尔,盘旋往上,然后如利箭般向他俯冲而来。

“狮鹰再怎么聪明也不会成为凤凰。”安斯艾尔评论。“自以为是的愚蠢会杀死你。”

狮鹰忽然尖叫起来。它像是受到了惊吓,猛地往上爬升,头也不回的惊慌逃离。黑色的铁羽扑簌簌直落,每一片都像一只报丧的乌鸦,顺着风飘落很远。

阁楼里彻底安静下来,不会再有狮鹰的叫喊。安斯艾尔笔直地站着,一动不动,他的目光紧盯着平静的海面。那里风平浪静,唯有无数帆船长舟在蟹钳角拥挤地进进出出。海鸟露出了贪婪的嘴脸,忽上忽下,争抢面包屑以及偷食渔船上的鱼虾。

他从海上收回视线,转头望向屋里。

用来囚禁狮鹰的铁笼里放着一碟鲜血,那是属于狮鹰的血,一颗拳头大小的水晶球浮在血上,在原地转动。它不停折射着光球,却未曾沾染丝毫血迹。在水晶球陡然绽放的,盖过了窗外烈阳的光亮中,安斯艾尔面露嫌恶。“到哪都能遇到你。”他说,“又是一个凑热闹的家伙。真是受够了。”

“炼金术士?好好躺着,别动。”

李察转动脖子,扫过四周。房间里没有别的人。“她们人呢?”

“你的女朋友们?”奥柏伦亲王坐在床边的矮凳上,他的脸上瞧不出有任何怒意。至少此刻他显得心平气和,没有表现出来。“她们都在楼下。我让她们在外面等着,这里只有我和你。”他告诉炼金术士,“别担心,她们打不起来。”

他感觉嘴巴发苦。“是吗?”

“虽然我不认同你的恋爱观,但我没有任何立场指责他人,也没办法给你建议。我们同你们不一样。”亲王对他说,“亚汉在外面看着她们。我想她们至少不会当着外人的面打起来。”

他囫囵许久,总算诚恳地说出了口气,“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