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生,总有些原因。”学士小姐轻声赞同,“发生过什么吗?”
“一切都很风平浪静。除了金船伯爵夫妇的暴毙。”
“暴毙?”
“但我们查不出死因,看上去是因为疾病而死。但是现在,我开始觉得是因为魔法了。”亲王苦恼地说,“时隔久远,我得挨个挨个重新审问。”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望着惊惧不已的女孩儿,轻声询问,“你们说,她什么时候能好起来……我是说,至少向个正常的女孩儿。”
“也许几个月,也许好几年。”学士小姐告诉亲王,“精神上,她的发育程度可能比较低,只相当于十岁左右的孩子。您不能要求太高。”
“这是理所当然的。”
“她会慢慢恢复,但您不能再吓到她了。她终究会记起你的,但是现在,她的脑子还很混乱。您也知道,这七年里她做了些什么,这些记忆不会平白无故的消失。”
亲王咽了口唾沫,“也就是说,她会想起那些可怕的事儿?”他担忧的问,“那么诅咒还会复发吗?”
李察与学士小姐对视一眼,他们很快又避开彼此视线。
“说不清楚。”炼金术士回答。
“除非施咒者再为她施展咒语。但那几乎不可能,没人能靠近您的宫殿不是吗?”学士小姐的话让亲王稍微放心。“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您最好让她佩戴楔形石——就是李察用的那种——它很昂贵,但对于您来说应该不成问题。”
“还有吗?”
“不能让她住在这儿了。夜魔女惧怕黎明曙光。让她尽量住在高塔上,光线充足,远离暗室与阴影,房间里时刻燃烧赤杨木。”
奥柏伦亲王的语气忽然变得忧伤起来。“我会牢记你的警告,学士小姐。但是,没有一劳永逸的方法吗?”
“当然有,而且很简单……”她的话忽然停住了,因为牢房里忽然传来了一个脚步声,正在向他们走来。
“是谁?”奥柏伦亲王高声喝问。
那人从转角走了出来,墙上插着的火炬照亮他的面容。
艾伦伯特男爵在拐角处停了下来,他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火光映着他惨白的脸,看上去就像是一具已经死去多日的亡者。他在原地踌躇迟疑,进退维谷。
“巧啊,男爵大人。”管他来这里干什么,总之是被奥柏伦亲王逮了个正着。这下有好戏看了。他的善意还没有泛滥到去怜悯自己的敌人。李察愉快地笑着,“幸会幸会。”
“啊哦。”男爵这才像是回过了神,他张着嘴巴,痴痴呆呆地不安地说,“炼金术士……”
李察知道他的笑容一定格外扭曲,看上去极尽嘲讽。可这仅仅是因为崩裂的伤口带来的疼痛,这也不至于让风风光光的男爵大人如此畏惧吧。难道他在对方的眼中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我还没死真是托您的福了。”他轻声奚落,“您是来探望妮安塔小姐的吗?”
男爵紧张且不安,小心翼翼地偷瞧着一直未发一言的奥柏伦亲王。李察的话,仿佛是远离窘境的捷径,他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案。“啊,是,是的。”他大声说,“我是来探望妮安塔小姐的。她受了罪,我放心不下。”
“他认识妮安塔?”陆月舞轻声问。
是啊,他认识妮安塔?女孩紧紧抓着李察的手,说什么也不肯分开。她披散着头发,脸蛋被遮盖住。他怎么会认出对方呢?照理说,他们已经七年未见,而在这短短数天里面……“男爵大人没有来过。”独眼狱卒悄声说道。
奥柏伦亲王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李察能感觉到他的愤怒。他和他们应该都想到一块去了。“你怎么会在这儿?”亲王沉声问道。
“亲、亲王殿下。”艾伦伯特男爵吞吞吐吐,逃避着亲王质问的眼神。他几乎手足无措。“我是来看望妮安塔小姐。”他重复着答道。
每一位国王都是比专业演员还要优秀的表演家。“谁是妮安塔?”亲王困惑地说,他的表情简直瞧不出作伪的痕迹,任谁都会被他蒙骗。
“就是金船伯爵的女儿啊,薇薇安的女儿啊。”男爵越是急切,透露出的东西就越多。“您一直将她视若己出的呀。”
“她不是早死了吗?”
“她还活着。”男爵极力证明自己。他快步走到牢门口,指着女孩儿,“她不就是吗?毫无疑问她就是妮安塔。”
“夜魔女?不会,不会是她。”亲王摇着头,一副完全不信的模样。“妮安塔八年前就死了,而夜魔女七年前才出现在我们周围。她怎么还会活着。我亲自为她送葬,看着她同她的父母一同下葬。是我关闭的墓穴,也是我砸坏的三头犬雕像。难道我的记忆出了错吗?”
面对亲王严厉的质询,男爵垂下了脑袋。“您没记错。”他说,“但她的确就是……”
“够了,男爵。你太累了,你的胡言乱语我会当做没有听见。我不允许你亵渎亡者。”亲王断然喝止。“妮安塔已经死了,和她的母亲,你曾经钟爱的女孩薇薇安一样,都已经死了。别在沉迷于自己的幻想里了,你现在应该好好陪着玛格丽特。她需要你。”
“玛格丽特?”男爵近乎咬牙切齿,“不,我要说的是夜魔女。她真的是妮安塔……”
“理由呢?艾伦伯特,我要理由,我要证据。”亲王冷静地引导,暗示。“我不会听信你的一面之词。口说无凭,知道吗?”
“那是因为,因为……”艾伦伯特男爵陡然打了个寒颤,猛地清醒。现在知道说漏嘴已经晚了。他应该在一开始就告辞离开,而不是选择呆到现在。此时,他的脸上爬满了冷汗,湿透衣裳惊慌失措。“……因为……”
“因为什么?”亲王继续施加压力。“告诉我,艾伦伯特。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如此肯定。还有,你的证据,它在哪?”
艾伦伯特艰难地咽下满腔苦水。“这……这是我的猜测,大人,我只是看见了她的眼睛。我永远不会忘记薇薇安的眼睛,她的眼睛同薇薇安一样。”
“世上有许多人都有一样的容貌。”李察不怀好意地提醒。
换来的是对方仇恨的眼神。“我能证明。我肯定就是她。”
亲王问,“怎么证明?”
男爵站在牢门前踌躇。他小心翼翼地问,“我能进来吗?”
“进来。”亲王没什么好语气。
艾伦伯特男爵走进囚室。女孩将李察的手抓得更紧,她断掉的指甲死死扣紧他的手掌。她的身体瑟瑟发抖。她比之前的任何一刻更加害怕,李察意识到。
“说吧,你为什么会认为她就是妮安塔?”亲王从容不迫地追问,“我是什么也没瞧出来。”
艾伦伯特男爵忽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我看瞧瞧她吗?”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得到亲王的示意,才挪动脚步朝李察走了过来。“让开,炼金术士。”他对炼金术士冷声讥讽。“别挡我的道。还有,她是妮安塔小姐,金船家族的继承人。而你只是一个罪人,别碰她!”
李察被他一把推开。炼金术士踉踉跄跄,全靠被陆月舞扶住才能重新恢复平衡。伤口的疼痛让他几乎难以抑制。但是……他总觉得有哪里格外不对劲。心中的疑惑甚至盖过了身体上的痛苦。他对陆月舞和学士小姐的关切视而不见,死死盯着男爵。
“妮安塔小姐。”艾伦伯特将手伸向对方,“还记得我吗?”他脸上挤出的笑容是如此虚假,如此恶心,以至于让李察感觉反胃。
妮安塔使劲甩着头,脸上显露惊恐。“不,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她不停地说。
“能让我看看你吗?让我看看你的眼睛,看看你背上的胎记。”艾伦伯特男爵似乎什么都知道,连亲王都不知晓的**也从他的口中说了出来。他朝女孩慢慢逼近。“来吧,让我证明你就是妮安塔小姐。美丽优雅的薇薇安的……乖女儿……我们的公主。”
“不,别过来,别过来。”女孩一路往后退,她看向男爵的眼神就像是看见了流氓与地痞,好像男爵就是她心中的梦魇。“别过来……不……”她躲过了艾伦伯特的手,突然愣了一下,然后脸上更加恐惧。“我知道你是谁了,就是你,就是你……”她猛地一声惊叫,在他们还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便突然朝外面跑去,但是艾伦伯特一把抓住了她。
“艾伦伯特,放开她!”亲王上前制止,“你这是干什么?”
艾伦伯特男爵阴冷地笑着,“我是在证明啊。”他说着就要剥掉女孩遮身蔽体的长裙。女孩奋力挣扎起来。她像一只野兽,踢打,撕咬,抓扯,但统统没有作用。艾伦伯特强硬地一声不吭,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亲王大声怒吼,“艾伦伯特!”
“很快就好。”他抓住了女孩的衣衫。
女孩的口中忽然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就像那晚的夜魔女。首当其冲的便是旁边的炼金术士与奥柏伦亲王。他们在她的叫声中头脑嗡鸣,摇摇晃晃。魔力开始蠢蠢欲动,在囚室里呼呼作响。女孩的脸上重新爬上了魔纹,苍白肌肤正在往紫色转变。她的额头凸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中钻出。她的叫声越来越不似人类。
这是怎么回事?诅咒明明已经解除了。
“艾伦伯特!”一定是他!炼金术士瞥见了他的狞笑。
男爵在魔力的风暴里屹然不动。他脸上的表情充斥仇恨,憎恶,厌恶与快意。他扯下了女孩身上的袍裙,让她光着身体。“叫啊,继续叫啊。让我听听,让我听听!”他状若疯狂,“多美妙,多动听。我没有得到薇薇安,但我能玩弄她的女儿——一个有其他男人血脉的贱种!”他掐着女孩的脖子。女孩在身体的异变里痛苦的哀嚎,扭曲挣扎。“可惜的是,她没能再生下一个小贱种……可是呢,一个怪物怎么能生下孩子呢?”
他简直疯了。女孩几近窒息,挣扎已然无力。但她的叫声却已臻至顶峰,随后戛然而止。李察感到耳中一阵剧痛,亲王首先倒飞了出去。随即李察便感觉好似有一个攻城槌撞到了他的胸口。他腾空而起,重重地撞上囚室墙壁,然后像个坏掉的玩偶似地滑落在地。紧接着学士小姐也摔倒在他的身上,将他压在了下边。
“李察!”勉强稳住身子的陆月舞飞奔过来,抱起他,用身体为他阻挡那些接连飞来的碗碟和木块。
他的身体每一个部分都没了知觉。“杀了他。”他艰难地说。女孩哀号起来。她的哭喊声就像鞭子,抽打着所有人和所有东西。唯有她面前的男爵毫无无伤。“杀了他,他就是施咒者。”他猛然看见艾伦伯特从怀中抽出了一把匕首。那把匕首漆黑且透着血色,带着浓重的不详。上面的花纹炼金术士觉得异常熟悉。他意识到对方正打算做什么可怕的事。他狠狠推了一把女剑手。“杀了他,别管我。”他不顾伤口涌出的鲜血,拼尽全力大吼。
陆月舞攻向了男爵。剑影在火光下翩跹起舞,在魔力浪潮上平稳如常。她跳了起来。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步都出于本能,来自艰苦的训练,来自对危险的敏感。迅速的三步,第三步,和成千上万次训练时一样,左脚猜出,稳住。她的上身一扭,挥出重重的一剑。
长剑撞上了匕首,迸发一串火星。一闪而逝的火星还未消散,她像是千百次训练那样,朝前又迈出一步,挥出了最后一剑,一个回身,将长剑抽了出来,在空中划出一条诡异的血线。艾伦伯特的右手臂飞到了空中。
女孩重重地落在地上,开始饮泣。
亲王瘫在王座上,惊魂未定。他一口接一口地喝着烈性的红酒,但他的手颤抖得十分厉害,几乎拿不稳酒杯,更别提准备地把杯子送到嘴边。猩红的酒液从杯子里洒出来,弄湿了他的下巴,染红了他的衣襟。
“我得谢谢你们,由衷地感谢。”亲王无奈地扔下杯子。他试图正襟危坐,但恐惧此刻仍旧没能退去。他全力挺直着脊背,让自己更像一尊石像。然而抖动的唇角让他的期望全部落了个空。炼金术士本打算告辞,可亲王仍然把他们留下。他向他们道谢,“多亏你们。你们拯救了我,也救了妮安塔。我毫不怀疑艾伦伯特的疯狂会将我也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