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他的仍然是小狗般的呜咽。
随后,李察听见了他们走动的声音,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只留下门罗?塞尔特在房间里不住的喘息,喉咙里不时发出痛苦的嘶叫声——就像是哑巴。
“我们走。”沙漠武士向李察比了个手势,“没什么可听的了。”
李察点了点头,但是他瞅了一眼墙上透光的小孔,最后没有按捺出内心的冲动,从沙漠武士身边挤了过去,看向外面。他没有看见别的家伙,唯独恰好看见了那个女人的背影——
一个罩在薄薄黑纱里的曼妙背影。
☆
“刚才那样做,你会让我们暴露。”顺着铁环的天梯原路返回的时候,沙漠武士冲他吼道,“我们,不,还有你的那些同伴,都会因此陷入危险。”
李察当然明白。但是冲动不可遏止。沙漠武士聆听到的神谕——如果能这么说的话——显然昭示的就是这个年轻的女法师。好奇就像魔鬼。炼金术士叹息着,他没有反驳沙漠武士的职责,沉默着一路返回。
然而,刚刚钻过那堵垮塌的通道,隐隐的咒骂与金铁碰撞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李察心急火燎。“你不是说这地下足够安全吗?”他大声责问,“为什么他们打了起来?”他凭借一点记忆在神庙里飞快地奔跑。
康纳?布兰迪克沉默不语,紧跟上他的脚步。
在一个岔口,混乱的声音更加清晰,夹杂着通用语的咒骂与喊杀让李察心中的急躁成倍增长。“快!”他催促着。一边奔跑一边把一瓶刺激潜力的药剂——它会让他的伤口更加难以愈合——灌进口中。他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怕晚上一步,就会看见罗茜吞下那瓶药剂。
“从这里走。”沙漠武士指出了他记忆的错误。
李察暗骂了一声,喘着气飞跃过一块倒塌的石块。
最后一段甬道几乎是煎熬。李察能听见激烈的拼杀声,属于那几个女人的尖叫,骑士的叫喊,还有鸦人们战斗时口中发出的怪异叫声,甚至包含着罗茜的大声咒骂,也少不了敌人们操着一口瓦利亚语的诅咒。痛苦与惨叫一声接着一声,内心的担忧仿佛气泡一样放大,他担心其中有他们的人。任谁受伤,他都会自责。
他跃出了甬道,一个金弯刀恰巧背对着他。炼金术士没有留情,长剑从背后捅穿了他的心脏,抽出剑时,鲜血喷了他一脸。不管黑色还是白色的人类,鲜血都是一样的滚烫和鲜红。那人临死前的惨嚎引起了别的敌人的注意。他们分出了几名朝他们扑来。
沙漠武士投掷出去的短矛呼啸着洞穿了其中一人的皮甲,皮肤,肌肉和骨骼。精铁的矛尖深深插入了地面,不住地颤抖。敌人们一阵胆寒,畏缩不前。
然而李察仿佛一只大鸟扑入其中。一个卫兵挥舞钉头锤被他轻松地挡开,另一个金弯刀的弯刀又贴着他的鼻头飞过。
太慢了,他心想,真是太慢了。
长剑掠过卫兵的脖子。这一剑是如此的干净利落,以至于对方的身体还保持着防御的姿态,而脑袋却已滚落地面。他的脚步不停,旋转身子让过一把斧子,闪亮的长剑划出一道夺目的银光,砍断了那金弯刀的手腕,接着是他的胳膊,另一个卫兵试图偷袭,却被他反手一剑刺入腹部。太慢了。他又一次想着,结束了金弯刀的性命。
沙漠武士的战斗方式不够优雅,但足够有效。他的斧子砍上了最后一名卫兵的脸,对方的头骨应声而裂,鲜血与白花花的脑浆一起喷了出来,飞上了半空,好像雨滴一样洒落。
领头的金弯刀完全陷入了惊惧。
紧追上去的李察施展了一个法印轻而易举地束缚住了对方——他甚至没感觉到有任何挣扎。“说,你们怎么知道这里的?”长剑搁在对方的脖子上,逐渐加重力道。
“我,我不知道。”金弯刀恐惧地说,瑟瑟发抖。“我只是接受命令。”
“那是谁派你来的?”
金弯刀咽了口唾沫,“我不能说。”
李察心中的狂乱不可遏止的滋长。他感觉到有谁的目光在注视着他。我总会查出来的,所以……“不能说就去死。”右手发力,长剑狠狠斩了下去。
沙漠武士走了过来,冷漠的眼神注视着在炼金术士身前缓缓倒下的那具尸体。苍白绝望,混杂着不甘的表情就像炼金术士自己。鲜血涂满了他一手,他甩了甩长剑,血珠打在地板上。
“你怎么杀了他?”康纳?布兰迪克低声质问。
“我们得离开这儿。”李察用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时间不多,我们没功夫审问犯人。”
骑士与鸦人们开始整理行装。他们几乎都没怎么休息,每一个人脸上都爬满了疲惫,士气低落,脸庞上愁云密布。值得庆幸的是,在战斗中没人受伤——除了陆月舞的脸上红红的手掌印。她飞快地侧过了头,长发垂了下来,遮住了面颊。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儿?”学士小姐忽然开了口。
她就像是在故意转移话题。但李察还没有那么愚笨,他猜得出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瞥了抱胸冷哼的女法师一眼,在心里长长地哀叹着。“不知道。”这是他的回答,也是他的疑问。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他们就像是决裂。
“谁知道是不是有人特意设下的陷阱。”罗茜冷声说。她的敌意来得如此突兀,李察一时间感到不知所措,因为他觉得,她仿佛是在……指桑骂槐。
沙漠武士沉默不语,只是他的目光投了过来。
李察深吸了一口气,“也许。”他说,“但更有可能的是别的原因。譬如……”他止住了嘴。周围人多嘴杂,一分一毫的思绪都不应流露出来。虽然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活,但谁知道这其中到底有谁值得信任,又有谁心怀不轨?
“譬如什么?”
李察打了个手势。“他们是从水井下来的吗?我们去看看。”
“你能找到路?”
“我来带路。”沙漠武士插口道。
“康纳?布兰迪克先生?”
沙漠武士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他在审视着他们,李察意识到,评估他们。“我不受信任。”他说出的事实令李察惭愧,但对其他人而言就像笑话。罗茜不屑地冷哼,其他人也淡然地接受了沙漠武士的指责。然而,他们只是不懂。就李察所见,沙漠武士的信仰如此牢固,他的荣耀远比绝大多数人的誓言值得信赖。“所以,我想我跟你比较好。”他最后说。
通往水井的道路变得凌乱,碎石和沙土铺了一地,处处都是杂乱的脚印和被火把熏黑的墙面。可想而知,之前的那些金弯刀有多么蛮横。
“你们刚才去了哪?”罗茜忽然问道。
他并不想一一作答。那个女人,还有他们谈论的东西,都像是笼罩一层迷雾。于是他避开了重点。“只是去周围探查了一下。”他说。
“等等。”沙漠武士忽然叫住了他们。“看看这儿。”
他指着通道的角落,一块倒塌的墙面,石头的缝隙里。那里似乎有着一点比漆黑多云的夜空更难以辨别的星光。炼金术士一度认为自己花了眼。
“你们能看见吗?”沙漠武士问。
“看见什么?”罗茜举着火把凑近,角落里一片亮堂。“什么都没有。”
李察扭头看了一眼,“把火把熄掉。”火光在黑暗里太过明亮,掩盖了真相。
“那我就成瞎子了。”罗茜顺口埋怨。
“我拉着你。”
李察想这正是她想要听到的。女法师的手伸了过来,握紧了他的右手。火把插进了沙土,明黄的亮光立即就被如墨水般的漆黑替代。那点如银月的光亮于是没法隐藏,闪闪发光。
“这是什么?”罗茜不解地问。
沙漠武士小心地捻起了那一撮几乎如灰尘般的粉末。李察摇了摇头,就算身为炼金术士,他也不得不沮丧地承认自己完全没见过这东西。他不认识这究竟是什么?薄如雪花,亮若萤火。在没有光亮的黑暗里,没人会忽略它的亮光。
沙漠武士的目光迷离,似乎沉浸在某种思绪里。片刻之后,他才悠悠地开了口,“我们叫它恶魔银,也有人会叫它坠星石。”炼金术士闻所未闻。就他看来,这只是某种岩石的稳固结晶,一种于炼金术毫无助益的惰性成分。但是它的来源比它的作用更值得关注。
“它很常见?”
“不,不太常见。但只有沙漠上才有。”
“李察。”罗茜忽然叫了起来,话语里透着怒气。
炼金术士抬起头。他发现失去了照明的通道里有一条仿佛是某种荧光动物行走后留下的痕迹,如此的清晰,让人无法忽视,仿佛是一个箭头为他们指明了方向。
“叛徒。”罗茜暴怒地冷哼,“我们中出了叛徒。”
这已经显而易见了。有人给他们的敌人指出了方向。那些卫兵,那些金弯刀,还有那些个爬满蛆虫的女人的狗腿子们轻而易举地就能找到他们。但是,叛徒是谁?
“很显然,那个人熟悉沙海。”李察说。
否则他不会知道恶魔银,坠星石。答案似乎就摆在眼前。
“拉瓦?乔雷?还是他的废物儿子?”
但这答案似乎又太过简单,以至于李察产生了迟疑。“不好说。”但是不管是谁,那个家伙暂时还会安分地跟他们呆在一起。揪出叛徒远没有斩断敌人的希望来的迫切。“回去之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审问。而现在,先去扫清尾巴吧。”
被人洒下的恶魔银的粉末指引着他们的前进,当视线渐渐适应了黑暗之后,就某种程度而言,他们甚至用不着药剂。然而,这仿佛微缩星河的轨迹却只能让他们心里的怒意不断攀升,仿佛蠢蠢欲动,极力压抑的火山。
在经过一个拐角的时候,无法视物的罗茜踢中了一块碎石,石头咕噜噜地在石板上滚动碰撞,嗒嗒作响,在寂静中听来有若山崩。
“谁?”前方水井下的火光里有一个人警惕地叫喊。他们静立不动,看着人影在晃动,在他们的面前拉伸,延长。
“地底下除了老鼠还会有什么?”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透过晃动的吊篮,好似有无数人影降落在了下面。墙面上一阵鬼影幢幢。刀剑与铠甲的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又一个讥讽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些白魔鬼跟老鼠有什么两样?”
他们一同轰然大笑起来,在阴暗的地下就像是坟墓里的尸体扯着被虫子啃掉的声带,阴恻恻地仿佛骷髅开阖着牙齿,骨头咔咔作响。
“他们还没消息吗?”刚从吊篮里下来的那个人问。
“没有。”最开始的那人说。
“他们会不会遇到了麻烦?”又一人说。
“麻烦?”李察恍惚间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我们打他们了个措手不及,遇见麻烦的只会是他们。那些白魔鬼绝大多数都受了伤,对付他们轻而易举。”
罗茜扭过看向李察,他看见女法师用嘴型说道,城外的那个金弯刀。他记起来了。那个贪得无厌,自认为贵族一样趾高气扬的家伙。现在正好连本带利地拿回来。罗茜又说。他点了点头。
“你们说,主教大人为什么如此兴师动众?”
“是啊,不过就是几只披着白皮的老鼠,放着不管也不会怎么样。”
“我们只需要服从命令,别去谈论主教大人的事情。”那个金弯刀说,“难道你们忘了那些家伙是怎么死的了吗?”
李察听见了清晰无比的喉头滚动的声音接连响起。他们全都是因为惧怕,他意识到。
“没,没忘。”
“那就管好嘴巴。”
五个人,李察朝沙漠武士比了个手势,速战速决。
吊篮吱吱呀呀地往上升去。就是现在——
趁着药效尚存,炼金术士头一个蹿了出去。但是这一次没之前的好运,五个人都正对着他,看见了他的影子。“谁?”一人大喝。但回应他的是一连串翩跹起舞的剑光。长剑和弯刀接连相撞,溅射出片片火星。
“白魔鬼!”那个金弯刀的队长认出了他。
“他们,他们全被白魔鬼杀死了?”一人面露惊恐。
“没错。”李察回应,“现在轮到你们了。”
水井下的空间狭小,光是他们五人就已显得拥挤,李察一剑逼退其中一名,牢牢占据了咽喉。沙漠武士一个大踏步迈了上来,凌厉的斧刃劈开了空气,使得击向李察左侧的那个士兵不得不撤剑后退。他们并肩站立,同时只跟三人交战,因此显得气定神闲,轻松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