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金术士看着眼前角斗士那张满是血污、破破烂烂的脸,忽然与记忆当中已经模糊了的那个家伙重合,李察认出了他——“毒蝎卡奥!”他抑制不住地惊呼。他怎么变成了这模样?
“我真感动,你竟然还记得我。”蝎子放下手,鲜血已经渗进他的眼睛:现在真的是一片血红之色了。他死死盯着李察,仿佛毒蝎扬起了渗出毒液的可怕尾刺。“但别以为我会就这样放过你们。兄弟们的命,你们要一一偿还。”
“黑鬼,别光说不做。”
“马上你们就能品尝到死亡了。”毒蝎卡奥狞笑着说。他举起沾满血的手掌送到嘴边,伸出舌头将其吞进肚子里。陆月舞皱起了眉头。“很快。”他放声大笑起来。尖利的笑声似乎能撕破石砖的穹顶。然而转眼间,他的笑声便成了痛苦的嚎叫。他的双手紧紧抱住脑袋,背部像虾子一样弓了起来。他的手指抓扯着自己的脸,扣下条条碎肉,变得恍若恶魔——他脸上的伤竟然全是自己抓出来的!李察不由一阵胆寒。
所有人都惊恐不安,当毒蝎卡奥的嚎叫停止下来,抬起头的时候,人群里发出了刺耳的尖叫,更多的人逃了出去。好些个贵族和士兵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巴顿亲王和妮安塔被保护着退到了入口处。空气里弥漫开一股尿骚臭。
毒蝎卡奥露在外面的身体上长满了浓密的,又粗|又短、晃动不止的灰色尖刺。在粗胖的脖颈上方的,是两只纽扣大小的血色眼睛。那对眼球位于长长的口鼻两旁,那长臂覆盖着淡红色鬃毛,下面是满口白亮的尖牙。
“怪物!”人们叫道,“魔鬼!”
炼金术士深知眼前的家伙是什么。“又一头恶魔。”李察不屑地说,“哪里都能遇见你们。就像黑太阳一样阴魂不散。”
毒蝎卡奥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这就是现在的我,白魔鬼。”他的笑声既尖又难听,仿佛破铃铛。粘稠的口涎不断从他像狗一样喘息着的舌头上面滴落下来。“我受了那么多痛苦,被人蛊惑,受人欺骗,最后变成了这个模样……恶魔对上魔鬼,这真是完美的对决,不是吗?”
“是啊,死的通常都是白痴一样的恶魔。你们的主人不会不知道。”李察对他不屑一顾。对付人类他还有所顾忌,但是论到对付恶魔,这再简单不过了。现在他只是紧紧盯着女魔法师。“爱若拉,难道你不准备说点什么吗?”
女魔法师耸耸肩,“没什么好说的,我的未婚夫大人。”
“好吧。”他摸出一瓶药水,然后全数倒在了剑身上。符文长剑闪出一阵光芒,混杂着橙黄明亮的光线,仿佛阳光。“那我准备的东西就派上用场了。说真的,爱若拉,我等这机会很久了。我迫不及待想试试这东西对你的玩具们有什么样的效果了。来吧,小蝎子。”
侍者替他们打开门,“进去吧。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他的脸上带着深深的敌意,浓烈的化不开的戒备,同时也带着深入骨髓的紧张以及不安。他的腿脚仍然在打着颤,但是眼睛故作镇静的死死盯住炼金术士。
“别这样看着我,黑鬼。”炼金术士恼怒地警告他,“老子也够心烦了。别惹恼了我。”
侍者仿佛因他的愤怒而战栗。他呆立在原地,满脸惊恐。
“李察——”陆月舞试图唤回他的冷静,然而他几乎快要抑制不住心里的烦闷和怒火。那个女魔法师,他在心里冷哼不止,她真以为她吃定了我吗?以为我会任她摆布吗?以为光是威胁和恐吓就足以让她为所欲为了吗?
“炼金术士,我会记得你对我的污蔑与侮辱。”爱若拉眯起眼睛对他说道,“你最好别后悔今天对我说的一切。”
“后悔的人应当是你,爱若拉。”李察回应道,他无视对他怒目而向的瓦利亚人信徒——他们当中既有富商也有贵族,也少不了尊贵的亲王——就他看来,不过是一群可怜的受骗者罢了。“你扪心自问,是谁导演了这一切?魔力不会说谎。别以为别人都是傻瓜。”
“我什么也没做。”
“除了白痴,没人会相信。”他冷笑着收起剑,“知道吗?你的否认只会让我觉得你愚蠢得就像一头母猪。请原谅我这么形容,因为我实在找不到别的生物能与你相提并论了。难怪,若不是这样,你怎么会被那个羊角魔欺骗呢。”
“够了!炼金术士!”她高叫起来,“我发誓,你会后悔的!”
“那我就等着。”
“你是应该等着。”女魔法师咬牙说,“你应该为你的自以为是,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因为你根本就什么也不懂,因为你总是为你的错误而胡乱指责他人!”
她理直气壮,淡金色的眼睛蕴含怒气。然而炼金术士对此嗤之以鼻。她若真是那么无辜,又为何袖手旁观不说,还对蝎子施予援手,打定主意看他出丑,等待他求饶?“我相信自己的眼睛,爱若拉,而言词就像风。”李察最后说,“至于现在,我们就没有丝毫信任可言。”
她似乎永远也不明白,即使是最卑微的棋子也会有自己的**。她会彻底失望,乃至绝望的。炼金术士在心里发誓。
“李察?”学士小姐稍微推了他一把,然后她对旁边的侍者说,“这没你的事了,先下去吧。”后者不情不愿地鞠了一躬,一路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李察回过神来。“我没事。”他摆着手,然后走进了房间。
屋子里,正在养伤的布兰德坐在椅子上,转过一张受到重创的脸,用一只独眼盯着他,“赛拉斯廷,刚才出了什么事?我听见外面的尖叫和喊声。”
罗茜翘着一条腿待在一旁,手里抓着酒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她歪着头瞧着炼金术士,“我哪也没去。”她首先申明道。然后她留意到了前者身上的污渍和尘土,额头上的擦伤。“看来我错过了好戏。”她说,“怎么啦?那女人打算对你用强吗?”
“差不太远。”他把长剑放在桌上,“最重要的是她没能得逞。”
女法师轻哼一声,放下了酒杯,“我看也没什么区别。”她站了起来,仔细检查他的伤处。口中却不依不饶地说着,“怎么,今晚不去和她同床共枕?”
“只怕我会被吃的连渣也不剩。”
“只怕不见得——”
“罗茜,你真应该留下来亲眼目睹。”学士小姐抓起她的酒杯灌了口酒压惊。“李察所言不差。他说的是真的。那个女魔法师蓄意为之,她想让李察出丑。”
“你反抗到底啦?”女法师妩媚地轻笑一声,“我是不是还应该给你些别的奖励——”
“咳、咳!”布兰德剧烈地咳嗽起来,打断了他们之间的**。“我该去休息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着缠着绷带的半边脸,“赛拉斯廷,你有药吗?”
罗茜撇了撇嘴,不耐烦地轻声咕哝道,“早就该这样了。”
炼金术士当做没听见。“什么药?”他问。
“治疗药剂。当然还有一些麻醉剂最好。”布兰德说,“催眠药是第二选择。”看样子是疼痛与瘙痒折磨得他无法入眠。“有多少就给我多少。”对方盯着他,飞快地扫过女孩子们,“听上去留给我养伤的时间不多了,我得赶快好起来。我早该知道,遇见你就不会有好事发生。这是第几次了?”
鬼才会去计算这个。何况遇见他之后李察自己不也是惹祸上身了吗?所谓善有善报通常都是世间最大的谎言,因为再没有诸神去监督世人的所作所为,再没有诸神替世人掌管道德的最后一道底线。能够不被反咬一口李察已经要谢天谢地了。
“我这里还有一些。”李察从包袱里抓出好几瓶放在桌子上。“这是三天的剂量。你知道服用过量是什么后果。”他提醒对方。
“有你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我没那么愚蠢。”布兰德把小瓶子在身上放好。他扭过头来瞧了李察一眼。后者觉得他的目光里透着某种程度的羡慕和嫉恨,也少不了无可奈何的悲哀。“我的耐心比你好,”他说,“只是运气没你好罢了。”
他知道,布兰德在说他的左手。爱若拉治好了它,让它完好无损,就像从没受伤过。魔法在某些方面的确比炼金术更加不可思议。他的左手在对方的注视下无意识的抽搐。
布兰德叹了口气,“我只想让自己还能握住武器,就这么简单。”然后他径直离开了房间。
房门被关上了。罗茜把下巴搁在炼金术士的肩膀上,在他耳边哼了一声,“这家伙——”她说,“总一副我们欠了他钱的样子。欠揍的混蛋。”
“总比之前要好。”李察说,“那天可是恨不得把我扔到海里面,还得是要绑上几个大铁块。现在,至少能正常点说话了。”
“他的朋友死了,是吧?”陆月舞一边打理长发一边询问。
“嗯。”李察沉重地点了点头,“他成了水鬼。”
“列奥人……”学士小姐用手撑着脸,眺望窗外漆黑的夜空。“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妖魔鬼怪会一股脑的钻出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得赶快回去。”
每一个人都想。这里人生地不熟,遍布敌人眼线,脚下的每一处地方都是致命的陷阱。然而,自他们的漫长旅程伊始,他们就好像是在越发深入蜘蛛盘踞的洞穴,被粘人的蜘蛛丝越缠越紧,现在就像是被捕获了的猎物。摆在他们面前的,唯有一线生机。
“说的容易。”罗茜说出了他想要说的,“做起来难。”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提醒——”
“是在提醒李察吗?让他别沉溺在温柔乡当中?”她调皮地当着她们的面咬住了李察的耳朵,胸脯在他的背上蹭来蹭去,并用舌头挑动他的耳垂。李察丑陋地发现自己起了反应。她嘻嘻笑着,含糊不清地说,“例如这样?”
“罗茜!”陆月舞叫了起来。
女法师就当没听见,更加变本加厉。她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李察身上,与他紧紧粘在了一起。自然的清香和火焰般的热情彻底包裹住了他。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幸好这时房门被未知的访客敲响。学士小姐起身去开门,他试图甩开女法师。
“你讨厌我了吗?”她故作可怜地说。
他一阵头大、
“有人要见你,李察。”
学士小姐的话让他如蒙大赦,他挣脱了女法师的怀抱,快步走了过去。身后是一连串欢快的笑声,当然也少不了女剑手略带醋意的哼声。
“是谁?”
“我不认识。”学士小姐说。
他走到门前,看见门口站着一位穿着白色短衫的男人,一顶蓝色帽子下面有一张炼金术士毫无印象的脸,一张普通无奇的面孔。他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对方。
“你是谁?”他抓着门框问道。
“当然是老朋友呀。”对方用戏谑的眼睛看着他。“否则我怎么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现在我肯定进不了这房间。里面都是你的女朋友们呢。”
这事只要随便打听就能知道。他的说辞只会让炼金术士提高警惕。“我想我不认识你。”他说着就要关上门。
但是那家伙飞快地把脚伸了进来,抵住了房门。“嘿嘿,”他叫道,“我可是你的老朋友啊。”
“我在这里没有朋友,先生。”他硬邦邦地说。
“有的,有的。”那家伙不依不饶地用手抵住门,“你再瞧瞧呢。”他飞快地低了下头,然后又抬了起来,就这么短短数秒,他的脸就像被施展了魔法,完全换了一个模样,与之前截然不同。这下,李察认出了他。
“是你?”他惊讶不已。
“你好啊,炼金术士先生。”他嘻嘻笑着,摘下帽子,像小丑一样像他弯腰致敬。“你还记着我真是让我高兴得快哭了。”他也用着小丑和杂耍艺人的腔调唱了起来,“我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了。”
李察哭笑不得,“我也很荣幸,杀手。”他向对方友好地伸出了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炼金术士依然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讶。
他们坐在走廊的一张长椅上面,背靠着不断剥落砖尘的红色墙壁。在他们的脑袋上方是一副织锦壁毯,长椅两侧则各自是一座蹲坐着的、青铜打制的小鬼。它们有一张圆形的脸——秃头大眼睛,没有睫毛,咧着一张空洞的嘴,露出一排细小的象牙牙齿,看起来像是无害的微笑,但恶意却从它们全身的每一处毛孔渗透出来。一对肥胖的肉翼挂在它们的背后,身后拖着一条卷曲而恶毒的蝎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