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叽叽喳喳的争辩之后,黑人侍女们终于为妮安塔整理好了头发。此后数天,她都得拖着沉重和繁琐的枷锁和链条,维持着如此隆重和华丽的装扮,直到婚礼当晚……妮安塔似乎是想到了她的未来。她的脸上充满了悲伤和绝望,不复欢喜。
“要换上衣服试试吗?”瘸腿女孩阿莎忽然问道。
“那就试试吧!”罗茜倒是一脸迫不及待。她抖开桌上那条蕾丝长裙,在妮安塔的身上比划着。“快换上给我们看看。”她催促道。
“可是——”
“别可是了,又不会掉一块肉。”罗茜不耐烦地说。她忽然瞧到了待在门边的炼金术士。“嘿,那边的那个家伙,没什么可看的了,女孩们得换衣服了!你想当流氓吗?还是说昨天你还没看够?”
李察百口莫辩。他昨晚看到了什么?明明什么都没见到!他们只是谈论了太久,和衣而睡罢了。可是现在,每一个人都对他抱以了种种奇怪的目光。既有鄙夷也有嘲笑。来自每一个人,唯有始作俑者调皮地向他眨着眼睛,并为此得意洋洋。
杀手扮作的侍者在一旁尖声低笑,他一副瓦利亚人的黑皮肤黑头发的模样。也许在那几个侍女眼中俊俏得很,频频都向他发出挑逗的暗示。他忍的很辛苦。从他那里,李察稍微觉得自己好受一些。
“见鬼。”罗茜骂了一句,“说的就是你,笑什么笑,你也滚出去。”
杀手如蒙大赦,狼狈逃窜。但是那个肥胖女人却偷偷地飞快捏了一把杀手的屁股。李察恰好尽收眼底。大门关上的时候,李察实在无法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别再笑了!”杀手恼怒地大叫。
李察咧着嘴,怎么也合不拢。“小声点,小声点,杀手。”他止不住笑地说道,“你想被别人发现你是假扮的吗?放轻松放轻松。”
“该死。”杀手不满地叫着,右手摸着自己的屁股。“我下次一定会再换个别的模样。一个满脸麻豆,还是肥胖圆脸的厨子。这下该不会还有人凑上来了吧?”
“这可说不准。”
杀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你说的是真的?”
“就我所知,”李察好笑地点头说道,“现在可是发情期。”
“天杀的!”杀手绝望地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悲泣般地叫道,“黑鬼都这么饥渴吗?我可受不了跟一堆黑炭倒在床上啊!跟你在一起,我真是倒八辈子霉了。”他最后说道。
“看看,还有哪个地方没弄好。”学士小姐看着镜子里的妮安塔问道。后者换上了盛装,佩戴着满身的饰物,像是女神像浑身流淌金光。只是妮安塔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仿佛是真正的石像。她的眼睛瞧不出半点神彩。
罗茜瞧着盒子里金灿灿的、镶嵌硕大宝石的华贵项链,不无遗憾地说,“说真的,我真觉得还应该再加点什么。”
“什么?”学士小姐惊呼一声,“饶了我们吧,罗茜。已经够多啦,你难道想把妮安塔打扮成低俗炫富的、张扬的丑陋女人吗?就我看来,妮安塔身上的都已经太多了,只要一两件就足够了。”
“一两件,那怎么行!”罗茜惊呼。
“所以我说就这样了,别再添别的东西了。你说是吧,月舞?”陆月舞站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心事,以至于她完全没听见学士小姐在叫她。后者又喊了一声,“月舞?”但依旧没能唤回她游移的思绪。
一直沉默着的妮安塔忽然开了口,“不用为我操心了,就这样吧。”她说,“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她忽然又沉默了下去,她们都能看见泪水在镜子里的妮安塔的眼眶里打转。
学士小姐轻轻抱住了她的头,“抱歉,妮安塔,我们——”
妮安塔的眼泪落了下来,学士小姐感觉到温热的眼泪浸湿了衣衫。她无声地抽泣着,不住地低声问,“伊薇拉小姐,我、我真的要嫁给他吗?可是我一点也不想——”
学士小姐捂住了她的嘴巴,用眼神打断了她。“你们都出去。”她命令道。
“可是,小姐,亲王让我们服侍公主殿下……”那几名侍女在违抗命令,“我们得留在这里。您这样,让我们难以交代。”
“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出去!”她重复道。
“我——”
“滚出去!”罗茜大声命令,“不出去就死在这里好了。”
她们一脸惊恐。“您、您不能这么做。”
女法师干脆一把拔出了陆月舞的长剑。“你们大可以试试。”她冷笑着朝她们走近。
黑鬼侍女们艰难地吞咽了口唾沫,她们看着罗茜的模样不似作伪。“我们这就走,我们这就走。”她们慌忙地走了出去。“关上门!别被我发现你们在外面偷听!”女法师严厉地警告。换来了一片点头哈腰的应答。
等确认了那些黑鬼女人已经离开。学士小姐才开始安慰妮安塔。“别担心,妮安塔。”她们的额头互相抵着,学士小姐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道,“李察不是保证了吗?这是一出戏——”
妮安塔稍微冷静了一些。“可是我怕。”
“别怕,什么也不会发生,我们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吗?”
“那个——”
“相信我们,妮安塔。”学士小姐坚定地说,“李察既然能救你一次,自然也就能让你第二次变回来。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任何意外的。那个胖子,他不会伤到你的,绝对不会。所以,揣好李察给你的东西,好吗?”
妮安塔轻轻点了点头。
“高兴点。”学士小姐笑了笑,“得像个表演者那样,得瞒过所有人,知道吗?我相信你会做到的。”她低下头,轻轻在妮安塔的嘴边吻了一下。“我们会带你离开这儿的。怎么来,就怎么回去。一个人都不会有事。”
“鲁宾,你还要出去?”码头上,鲁宾的好友不停地劝说他,对方死命拉拽着绳索。“你知道海上有什么东西。你不要命了吗?”
“瓦尔克,放开。”鲁宾放开渔网去抢夺套在木桩的绳圈。“放开,我没办法再熬下去了。我必须得出海。”
“我不会放开的。难道你要让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朋友去送死吗?”瓦尔克大声说道。码头上空空荡荡的,热闹的场景一去不复返。偶尔有几个在自己的渔船边犹豫踌躇的渔民听见瓦尔克的叫喊都用悲切的目光看着他们。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同鲁宾一模一样的挣扎。“我做不到!”瓦尔克死也不松手。
“那你就当做今天没看见我。”
“这怎么可能?”瓦尔克苦苦哀求着,“你会死呀,鲁宾。”
鲁宾使劲一扯,夺过了绳索。“我只知道我再不出海我和我的老婆、我的孩子都会饿死!”他无助地叫喊着,“你说,我该怎么做?天杀的,那个女人除了要求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不停地找我们索要这样,索要那样!我们呢?我们什么都没有!我们已经快饿死了——”
“鲁宾!”瓦尔克大声高叫,试图盖过他的音量。前者心惊胆战地左右看了看,惶惶不安。“嘘,小声点,至少别在这里说。”
鲁宾恼怒地跺了一脚,渔船不停地摇晃。“你看看吧,反正也是死。”他低声地说,“被吊起来刺杀,或者被海怪吃掉!我还不如死在海上!”
“总之,别去了,鲁宾。”瓦尔克苦苦哀求,“你要是死了,你的老婆,你的孩子,她们怎么办?没了你,她们要怎么活下去?”
鲁宾在收拾渔网的手停了下来。“我不知道,瓦尔克。”他垂着脑袋,悲伤地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尽量不去想以后。那太遥远了。我现在只在想我们还有没有没有明天。”
“鲁宾,我家还有一些鱼干——我们还可以撑一段时间。”
“可是那之后呢?如果海怪还在海上呢?那时候我们又该怎么办?”一连串的反问让瓦尔克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了。“瓦尔克,你家也比我好不到哪去,所以,你留着吧。我必须得去。”他抓起了船桨,用桨叶轻磕码头上挂着的橡胶垫,渔船开始慢慢驶离。
“鲁宾,你这个白痴!”瓦尔克愤怒地大叫。
渔船载着鲁宾,与瓦尔克的距离渐渐拉远。他垂下眼睛,对他说道,“瓦尔克,就我看来,活活饿死的人才是白痴。”
“你打定主意了?我拦不住你。但我会替你祈祷的。我等着你回来。”
“祈祷吧,瓦尔克,用力祈祷吧。”
“你在海上也应该为自己祈祷,鲁宾,不管是向谁。”
鲁宾抬起头看着晴朗无云的天空,太阳刚跳出海面,这是一个适合出海好天气,可是他的心里沉甸甸的,不安和绝望充满胸膛。唯有一股意志推动着他挥舞僵硬手臂,滑动船桨。还能向谁祈祷?诸神,那个丑陋的女人,还是海怪?没人能再庇佑他们。“替我祈祷吧,瓦尔克。”他说着,使出全身的劲挥动船桨。“我已经不记得祷词了。”
渔船渐渐远去。
在瓦尔克身后,渔民们统统抿嘴不言,但眼中的伤痛又多了一分。他们已经目送过太多人顽固地出海,最后却统统一去不复回。
当周围只剩下一片空荡开阔的海面的时候,鲁宾看着四周,心里的恐惧有如潮水般袭来,冲垮了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占据了他的胸膛。他的手脚在发颤,瘫坐在船上,连一个绳索上的活结也解不开。他几乎想要立即返回去!在他抓起船桨的时候,他将那股魔鬼般的冲动按压了下去。他得捕到鱼,他得带回食物,否则他们一家人都会饿死。和生存的本能比起来,恐惧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鲁宾深吸了一口气,他勉勉强强拖着渔网站了起来,使出浑身的力气将渔网洒了出去。渔网慢慢往水下沉去,趁着这一点空隙。鲁宾直起脊背,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此时正值中午,不是捕鱼的好时候,但是他仍然不住祈祷,寄希望于他洒下的第一网就会有大收获,然后他就能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周围一片死寂,每多呆一秒,鲁宾都觉得像是朝着死亡又迈进了一步。烈日在头顶高高挂着,然而他却在瑟瑟发抖。他死死盯着海面,感受着手里的分量,在心里不停说着“快点,快点”。恨不得马上就有一大群鱼钻进渔网。
漫长的等待几乎像是要了鲁宾的命。以至于当他的手里拽着的渔网变得沉甸甸的时候,他几乎差点被拉进海中。然而他的心情却因此变得好起来,他欢呼雀跃着,使劲拖拽渔网。鲁宾心道自己果然来对了,很久没人敢出海捕鱼了,鱼群又回来了,鱼又多了起来。他很快就能回去了。
渔网渐渐被他拽离水面,他满心欢喜地期盼着自己的收获。
鱼群翻滚出白色的水花,一片白色的鱼肚子显示出他今日获得了大丰收。鲁宾的脸上止不住笑意,他一边奋力拉起渔网,一边美滋滋地想着这样的大收获他应该怎么分配。能卖多少钱呢?他心里计算着,儿子要的玩具,老婆要的衣服,家里还得备点存粮,还要给瓦里克送去一些。他毕竟是为了我好……想到这里,鲁宾刚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笑容冻结在脸上。阵阵寒意促使着他加快了速度。
他感觉这一网比他在三十几年捕鱼的经历里洒出的每一网都要沉重。他几乎没办法把这网鱼拖出水面。难道真的是幸运女神开始眷顾我了吗?他憋足了一口气,大喊一声,把渔网整个儿地拖上了船。鲁宾一屁股坐在了甲板上,乐呵呵的喘着气。
好一会,当他稍微平缓了呼吸,鲁宾翻身爬了起来,走到鼓囊囊的渔网旁边。浓烈的腥味包围了他,但他却将此视作无上的美妙香味。
他深呼吸了一口,然后解开渔网。他得赶在鱼死之前把它们扔进灌满海水的船舱里。太阳太大了,他担心这些鱼会很坏死掉,发臭。这样的鱼只有扔掉,卖不出价。他双手麻利地飞快解开渔网,将所有的恐惧统统扔到了九霄云外。
鱼儿摆动尾巴到处乱蹦,就像他的心情一样,在活蹦乱跳。他感觉自己阴暗的生活又充满了阳光,被绝望压迫的低下了的头颅能又一次抬起来。瓦尔克,这就是正确的选择。他在心里说,而不是去指望,去像个乞丐一样去乞求神的帮助。那些家伙就是吸血鬼,除了杀人,他们什么都不会。他愤愤不平地想着,彻底解开了渔网。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