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两边,商店虽有数百家之多,虽然这些商店,她多半熟识,但是,以她一个女流之辈,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她又能闯进哪一家去呢?
她进入哪一家,便等于害了哪一家。
即使她狠得起这副心肠,问题照样无法解决。她进入一家商店或住宅之后,身后的这头粮就会放她过去?
俪娘愈向前走,心里愈是发慌。
因为她愈走离如意坊愈远,呼救的机会愈来愈少,危险也愈来愈大!
她没有回头向后张望过。因为她知道,即使她回头张望,她也不会发现什么。
但她肯定必然有人跟在身后。怎么办呢?
她什么办法也没有。
目前惟一的办法,便是继续向前走。慢慢地走。
希望在走完这条长街之前,能想出一个万全的解厄之策。
羊肠巷过去了。
朝阳楼过去了。
大德布庄又过去了。
高远镖局和悦来客栈也过去了。
啊,糟糕!
她的思路慢了一步,平白失去了一个自救的机会。她经过悦来客栈时,为什么不进去找诛魔刀郭申呢?
只要找到诛魔刀郭申,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她见了诛魔刀郭申之后,并不需向诛魔刀郭申求救,只要说上几句不相干的话,一切就都太平了。
不!甚至连话也用不着说,只须走进诛魔刀郭申房内,稍稍停立一会就行。
因为跟踪的破浪不会逼得太贴近,他不会听到她对诛魔刀郭申说了些什么。
他只能遥远监视,只能凭猜想去猜测她来会晤诛魔刀郭申的目的。
诛魔刀郭申也许会被她怪异的行动弄得一头雾水,但那不关她的事。诛魔刀郭申不是普通人,杀手应有足够的能力来保护他自己。
她只要让跟踪的破浪,误以为她是个传信使者就行了。
然后,她相信,她再走出悦来客栈,身后就不会有人跟踪。
对方将会把注意力移去诛魔刀郭申身上。
经过这一番转折,诛魔刀郭申的一举一动,才值得他们密切关注!
悦来客栈已经走过了,重新回头,是不是还来得及?
俪娘稍稍踌躇了一下,决定回头。
因为这是谁一的一个机会,长街已走完将近三分之二,这条长街上再没有第二个诛魔刀郭申。
只可惜别人已不答应她这样做。
她身子还没有完全转过来,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掌,突然搭上她的香肩耳边,同时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久仰俪娘的大名,咱们找个地方聊聊怎么样?”
粉红罗刹钩吻花是个很懂得享受的女人。
这也许正是她虽已年近四十,看起来仍像一名花季少妇的原因之一。
她很少喝酒,也很少吃辛辣的东西。
她说过:只有少吃刺激性的食物,才能保持肌肤细致。
她说的只是节制。
节制的意思,就是不浮滥;不浮滥的意思,便是要有所选择。
兵在精而不在多。
除了这些之外,粉红罗刹还有一个保持年轻的要诀。
那便是每天按时推拿。
这是丑婢美美,和肥婢秀秀两个丫头的日课。
两婢推拿时,粉红罗刹经常都是不着一丝一缕。这段时间之内,粉红罗刹照例一律停止接见宾客以及会中弟子。
但今晚属例外。
烛光柔和,檀香氲氤。
钩吻花舒适地靠在一张凉竹逍遥椅上,她眼皮微微合闭,双肩随着丑婢美美的双手十指轻轻颤动着,似已进入浑然忘我之境。
这是她每天推拿的时间。
按照习惯,这段时间是不准闲人在场的,而今晚屋子里则坐满了一些神情骠悍,佩带着各式长短兵刃的劲装汉子。
天狼长老萧泉也在座。
一张皱皱的小纸片,经过一轮传阅,这时又回到了萧泉手上。
这张纸片不大,上面字也不多。
“今夜,宇文小子将前往悦来客栈谋刺钩吻花,暗中接应者为石姓小子,敬请提防,知名不具。”
萧泉接过纸片,又看了一遍,然后便仍然以一尊玉美人压在茶几上。
钩吻花缓缓睁开眼皮,微笑着道:“这张纸条你们都看过了,各位可有什么意见?”
坐在近门口的一名黑脸汉子粗声粗气地冷笑道:“只怕两个小子不来,来了就叫他认识老子们的厉害!”
这汉子是第十一号破浪,擅使一对流星锤,别瞧他说话粗鲁不文,论地位却在已死去的金四郎之上。
死去的金四郎,实际是第十二号破浪,“四郎”只是一个临时的代号,就像同时死去的郝大脑袋,曾被喊为“破浪一号”,实际只是“八号破浪”一样。
“金四郎”那样精明干练,只排了个第十二号,这汉子能被编为第十一号破浪,自然有他不可忽视的一套长处。
钩吻花微微一笑道:“认识你的厉害?你有多厉害,你且说说看。”
金十一郎的面孔突然涨得通红。
他一度也是钩吻花的面首。
那是四五年前的事,后来不知为了什么缘故,也就从此退出了钩吻花的侍卫行列。
如今钩吻花虽然只是信口打趣他,但在金十一郎听来,却因前事不远,一时触及旧创,不禁为之大感惭窘。
男人天不怕,地不怕,怕就只怕在女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金十一郎本来心雄万丈,只被钩吻花语出无心,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抢白得完全失去了男人的气概。可见这世界上,十个男人,有九个惧内,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就在金十一郎脸红发窘之际,另一名个子瘦小,有着一双八字眉,手指不停地抚弄着腰际一根革带的汉子,接着发话道:“钩吻花,你看杜人才这家伙,靠不靠得住?”
钩吻花登时收敛起一副嬉戏之态,似乎对这名其貌不扬的瘦小汉子相当敬重。
她向那汉子正容反问道:“陈长老是不是在这张纸条上看出了什么破绽?”
原来这汉子身材虽然瘦小,在天狼会中的名气可大得吓人。
天狼八老中的多指先生陈灏,便是他。
黑道上的人物,被喊作先生的人,实在不多。这姓陈的绰号上级有先生两字,据说是因为早年曾开过几天村塾的关系。
多指先生,手指头不仅不比常人多,实际上还要少两根。
他的双手,只有八根手指。
两手缺少的,都是小指。
一个两手缺了两根手指头的人,竟被喊为多指先生,这是不是一个讽刺呢?
绝不是!
因为他双手八指能做的事情,别人就是有十根指头,也不一定做得来。
就算一个人有八双手,八十根手指头,也不一定能于同一瞬间,分向七个不同的方向,发出七种不同的暗器。
多指先生能。
他不仅暗器手法玄妙,而且奇准无比。
据说屋子里飞舞的苍蝇,不论数目多少,他都能以一把绣花针,于片刻间,尽数射落,天狼会中很多人都曾见过他这种绝技。
同时,在天狼八老中,除了粉红罗刹钩吻花,多指先生也是最年轻的一位天狼长老。
他今年只不过四十刚出一点头,比一号破浪柳如风还少好几岁。
像这样一名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受到钩吻花的另眼看待,自是意料中事;多指先生摇摇头,表示他并不是在这张纸条上看出了什么破绽。
然后,他接着道:‘我的意思是说,一个人,能卖友求荣,就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钩吻花最好还是提防着些为妥。”
钩吻花点点头,又转对萧泉道:“萧长老意下如何?”
萧泉沉吟道:“老夫认为这个消息应有八成以上的可靠性。”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其实,我们今夜就是空等一场,也并没有多大损失,万一那两个小子真落了网,如意坊那边剩下来的人,就好收拾了。”
钩吻花笑道:“只要这两个小子能够除去,如意坊那边还有什么好收抬的?剩下来的那批家伙,除了一个诛魔刀郑逍遥;其余不趴下磕头喊饶命才怪!”
多指先生道:“另外不是还有一个叫马长恭的杀手吗?”
萧泉得意地笑了笑,说道:“那小子在武威镖局里换了老夫两腿,还有他一段好日子过的。”
左腿微瘸的金十三郎接着道:“那我们还等什么?天已经黑下来了,应该趁早安排安排才对。”
钩吻花点头道:“是的,本座也是这样想。不过,关于如何设伏,本座的主张,诸位或许会反对的。”
她还没有说出她的主张,就知道有人要反对;一种一定会引起反对的主张又是一种什么主张呢?
没有人开口发问。
因为粉红罗刹虽然口头上是在征询大家的意见,但真正有资格在她面前表示意见的人并不多。
有资格随意发言的人,只有两个:萧泉,多指先生。
但这两位天狼长老都没有说话,他们显然都想先听听钩吻花的主张是什么?
钩吻花忽然笑了笑,徐徐接着道:“本座的主张是想请诸位立即退出这家悦来客栈,离开得愈远愈好。”
众人听了,果然都为之齐齐一呆。
这算什么埋伏?
埋伏的第一件事,便是人手。
如果大家都撤走了,等会儿宇文不弃前来行刺,由谁出面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