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笔埋好,时机也是合适,再掐着话不说,就是有意卖弄了。
翎钧又抿了下唇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面露难色的跟隆庆皇帝说出了自己想出来的“计策”,“儿臣以为,父皇之前已经下诏,说翎釴并非皇子,只是小厮假扮,而对一个小厮的身份而言,伙同他人,杀人劫掠百姓供奉给皇祖母的寿辰贺礼,就已是罪大恶极,应当游街示众了……”
说到这里,翎钧稍稍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隆庆皇帝,见他的脸上并未露出不悦的神色,才又继续往下说道,“圣人言,君为舟,民为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若将翎钧一路游街示众出京,直至西北沙城……不管那个大营里的兵将,未入伍之前,都是布衣百姓,即便现在,身在行伍之中,家中也都是有父母妻儿的,父皇让翎釴先彻底的失了民心,那两个与翎釴亲近的大营,自然也就失了军心,纵那些在军中为将的人把话说得天花乱坠了,也不可能让那些兵将们听命了……介时,燕京之危得解,父皇再慢慢的把翎釴的党羽剪除羽翼,不就是……”
“上至三皇五帝,下到先皇今朝,放眼天下看这史书载录,大抵,也就只有我这么一个皇帝,是丢人现眼的要在当位之时,做两次扫除障碍奸佞,稳固皇位的了才是!”
翎钧的话,让隆庆皇帝先是脸上一喜,但很快,就又沮丧了起来,“我总想着,要成为一个名垂青史的英明帝王,却不料……世事竟这般的,难如人意,这般的……罢了,罢了,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没有用,我这眼见着,就要‘知天命’的人了,还挣扎的什么,不服的什么呢!”
“儿臣以为,父皇即将进行的这场清洗,并不能算是扫除障碍奸佞。”
隆庆皇帝是个死要面子的人这点,翎钧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在应对起来,也就有的放矢,不至于说错了话,引得两人都尴尬难堪,“大明律有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今父皇打算处置的这些人,虽只是些朝中官员,但,只要罪证确凿,百姓们听了,也是一样会赞叹父皇英明的……不是儿臣瞎说,就放眼咱朝中的这些个大臣们,哪个家里,还没点儿陈芝麻,烂谷子的腌臜事情?”
“就算当真自己一身清廉的,家中亲戚,也能没有?就算他们自己能一身清廉,家中亲戚也是干干净净,家里的婆娘,家里婆娘的亲戚,家里的下人,家里下人的亲戚,也都能保证如此么?”
说到这里,翎钧不禁勾唇苦笑一下,然后,才又接着往下说道,“儿臣倒是一身干净的呢,还不是有个图谋不轨,不忠不孝的异母弟弟,总想要把儿臣置于死地的?”
“翎釴的品行,让朕也很是失望。”
翎釴已经自己承认,曾遣人谋害翎钧,却未能得逞的事儿,所以,隆庆皇帝这会儿有听翎钧嗟叹起这事来,也是很有愧疚和尴尬。
毕竟,那事儿是他这当父亲的有失公允,翎釴妄图谋害“庶弟”,于大明律法,该是发配充军的大罪……因着他的私心偏袒,只罚了翎釴以个面壁三月,罚俸一年这样,几乎构不成半点儿不适的小……
而现如今,他疼惜偏袒的儿子,想要夺他皇位,置他于死地,遭他薄待,不得他庇护的儿子,却坚定至极与他站在一起,帮他出谋划策,为他排忧解难!
一反一正,何其不同。
一正一反,何其不同!
“我原本以为,翎釴还小,不懂事,待他长大些,一切都会好起来……”
隆庆皇帝知道,时至今日,他若还为翎釴说话,未免太过伤害翎钧这忠心于他的儿子,一句话说出,沉默良久之后,才干脆铁了心的闭起眼来,给翎釴,定下了最后的结局,“我真是千猜不到,万想不着,他母妃李氏,那么大度宽容,温柔娴雅的一个女子,怎就会生养出他这么个大逆不道,死有余辜的孽障!我……朕虽恨他切齿,却终究……虎毒不食子……就将他放逐西北沙城,了度余生,钧儿,你觉如何?”
隆庆皇帝用“朕”自称,无疑等于说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再无转圜余地。
虽然,在句尾,他用了一个跟翎钧征询意见的口气……
翎钧知道,隆庆皇帝说是跟他“问询”,其实,也就只是客气一下而已,就算他不答应,这事儿也还是会这么个办法,与他答应下来会有不同的,只是隆庆皇帝对他的看法,是不是要有偏颇罢了。
“父皇圣明。”
虽然心里对隆庆皇帝这般袒护翎釴的做法恨得刻骨,脸面上,却不敢露出半点儿的不喜或者不悦,翎钧面色不变的点头应允了一声儿,就不再说话的低垂下了头来,对隆庆皇帝对翎釴的“处置”结果,不再过多纠缠了,“圣人言,明君以德以仁治天下,父皇宽宏,可为后世典范。”
人们总觉得,当权之人,就该对什么人都一碗水端平,就该对什么人都公平公正,却不想,那当权之人,也是人,也有感情,在面对一些事情的时候,总不可避免的,就要掺杂自己的感情进去,影响最终的决断。
隆庆皇帝是如此,翎钧,这总觉得隆庆皇帝偏袒翎釴的人,也是如此。
当然,也正是有了如此多的如此,才引发出了后来的一些“故事”。
……
跟隆庆皇帝说完了所有打算,翎钧便告辞离宫,直奔自己的王府而去。
他一直都觉得隆庆皇帝在对待他和翎釴的时候有失公允,但今日,却是他体会的最“深刻”,最清晰的一次。
人在求而不得的时候,会有恨,在觉得自己该得到,却没能得到的时候,会有怨。
现在,在翎钧的心里,对隆庆皇帝,便是毫无疑问的怨恨满溢。
“待来日,我为帝王,君临天下之时,便是你惦记了一辈子的名垂青史,‘粉身碎骨’之日!”
恨恨的发下一个誓言,翎钧又扭头看了一眼皇宫的正门,便扬鞭策马,直奔自己的王府方向而去。
他没有翎釴的母族显赫,也没有翎釴的备受宠爱,更没有翎釴“嫡长子”的身份,但他是翎钧,从小儿长在军营,还没学会走路,就已经学会了拿剑的翎钧……昔日,他能以六岁稚龄,自狼群的围困中逃脱,如今,他也一样可以,从那些敌视他,想要将他处之而后快的人手里,生还!
再险不过狼口,再难不过饥寒。
这两样都经历过了的他,还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更何况,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的孤军奋战,他有了柳轻心,那个让他倾心思慕的女子,哪怕是为了她,他也要活出个人样,活出个精彩来,绝不让她,跟着他吃半分的苦!
行至王府门口,翎钧便看到那十几个被管家下令,捆绑成了粽子的兵士。
眉头微微一拧,本就不好的心情,顿时,就更加不爽了起来。
“怎么回事?”
门口被堵住,满地都是身穿铠甲,却被捆绑了起来的兵士,翎钧剑眉一扬,就忍不住要发怒起来,“这般挡路,是不想我回来了么!”
“三,三爷!”
听到翎钧不悦的声音,正在对那挤兑过他的兵士施加报复的管家,才是蓦地回过了神儿来,忙不迭的转身,小跑着上前,帮他扯住了马匹缰绳,跟他禀报了起来,“回三爷的话,这些人说谷雨冒充府上侍卫,意图行骗,一直从城门口追来了这里,还扬言,要到咱府上抄家……老奴实在气愤不过,就喊人把他们都绑了,打算待三爷回来,交由三爷亲自审问,看看他们这些自称咱府上人‘有眼不识泰山’的‘泰山’,到底是个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泰山?好大的口气!”
听管家这么一说,翎钧便是大约猜到了这些人的来头,眉头微微一拧,就快步上前,一人一脚的踢上哑穴,封了他们开口说话的可能,“拖进府去,绑起来,让谷雨好好审问,务必要问出来,他们的幕后之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翎钧一句话说完,就兀自拧身,进了府里,他脸上神色不变,心里,却是忍不住震惊非常起来……城卫军里,也有人被翎釴一派拉拢了,虽然还不知是有多少,但这种事情,一旦有了开头,后面,就会极难遏制……
必须尽快想办法出来,查明城卫军里的,已经有多少人被翎釴一派拉拢,不然,不久之后的“游街”,极有可能就会变成翎釴的“逃脱大戏”,介时,翎釴被其党羽救出,隆庆皇帝被迫让位,就成了无法逆转的事情,而他,翎钧,这个让翎釴恨得咬牙切齿的人,就会只剩下两个结局。
死。
或者生不如死。
这两个结果,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要好好活着。
他跟柳轻心的美好日子,才刚刚开始。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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