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誉扶着何昇走进兰苑阁,这里比他们想象中还要萧条,还要寒冷。
兰苑阁的风雪似乎要比别处更大一些,几棵枯木早已经被大雪压弯了,轻脆的枝丫盛不住风雪,一下子就倒塌下来。
满院皆是大雪和枯木,就连脚印都没见到几个。
何昇和何誉对视一眼,心下都能明白彼此心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薷贵人未免也太惨了吧…”何誉环顾四周,兰苑阁原来也是个别致的小庭院,可如今却萧瑟不已,一点儿人味儿都没有,不受宠的妃子住在这里,只会成天自怨自艾,在这儿住着,就好像是永远被关在笼子里一样,看似能接触到外面的世界,但实际上,自由还是被控制着,“这儿可练个打扫的宫女都没有啊!”
何昇和何誉在勤政殿当差,皇上不想着这些个妃嫔,他们自然也没有办法接触的到,平日里总看着梅贵妃明妃宁贵嫔雁嫔等人风姿绰约,光彩照人,心里是知道宫里还有许许多多个不受宠的妃嫔,可哪里有亲眼看到过。
在皇上身边当差的奴才,在这宫里是比主子娘娘还要吃香的,只要皇上不动怒,宫里也没多少人敢给他们脸色看,毕竟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这宫里有多少人想巴结皇上,不都得先讨好何昇的吗。
就是何昇在宫外也购置了院落,也有几进几出的大院子,每月公假的时候,还能回家里让人好生伺候着,若是喜欢,买几个丫头暖床,倒也未尝不可,在宫里时,他身边也可着几个听话的徒弟,前前后后总有人伺候着,哪里像这薷贵人,八年来如一日,就窝在这一个小角落里,活的连奴才都不如。
何昇皱着眉苦着脸,都不知道该如何上前去叩门了,只好松开了何誉的手,向前挥了挥:“你去敲门儿吧。或许…贵人就在里头…”
这门外院落都没个值守的宫女,如今找薷贵人,还需要亲自去叩门求见,这可让何昇有一些不知所措了——原来宫里还有这么一处地方呢。
薷贵人和阿寻在里边,可是将何昇和何誉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脑海里都能想到他们看到兰苑阁这副场景,还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阿寻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薷贵人的脸色,生怕她因为这些话而觉得有些不高兴,可是薷贵人早就不在乎这些了,她是个将生死都置之度外的人,哪里会惧怕这样的事情呢?
薷贵人瞥向跟前的火盆子,里面的炭火几乎要烧尽了,薷贵人拢了拢袖子,在袖子里摩挲了一下冰凉的手,对阿寻说道:“再添些炭进去吧,火都快熄了。”
阿寻应了一声,而后猫着身子从桌子下面拖出一个黑色的匣子,这就是平日里她们放炭火的地方了,就这么一匣子煤炭,都是阿寻三天两头去内务府求取,人家才给的。
阿寻将盖子打开,里面赫然就只有两块儿煤炭了,剩下的都是一些渣渣子,她转过身将匣子呈给薷贵人看:“贵人,就剩这么些了。”
薷贵人低头看了一眼那个黑匣子,一瞬间一股心酸涌上心头,她哑然失笑,随后点点头,无力的说道:“都烧了吧…以后也用不到了。”
阿寻听薷贵人这么说,低头看了看这些木炭,心中也是万般苦楚,八年来,这个冬天终究是没熬过去的。
阿寻犹豫了一会儿,随后将匣子里的木炭全部都倒进了火盆子里,再拿火钳子拨弄了两下,随即便蹦出了几个火星子,无伤大雅,屋子里瞬间暖和起来了。
“你去开门请他们进来吧。”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薷贵人坐在火盆子旁边,看着那两块木炭渐渐燃烧起来,眼神有些发愣木讷。
由于火盆靠的太近,薷贵人的小脸蛋都被映的红彤彤的,只觉得一身燥热,时间过了许久,还是未曾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薷贵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何昇他们不敢敲门。随即便对阿寻说道,直接请他们进来吧,这种等待死亡的时间太难熬了。
何誉的手几次三番举在门前,都快要敲下去了,可每每要敲的时候都收了回来,回过头来一脸为难的看着何昇:“师父…”
何誉也说不出来为什么敲不下去,门的后面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景,他们想都不敢想,屋子里太安静了,安静到都不知道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此时兰苑阁的寝殿,在师徒二人的眼里,像极了一个会喘气的,正在蛰伏的巨兽。
何昇也是第一次这么明显的感觉到了绝望的气息,他一进兰苑阁,就感觉到了里面的空气都弥漫着绝望,充斥着绝望,仿佛人间地狱一般。
何昇摇了摇头,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虽说很不愿意和兰苑阁沾上一丁点关系,可到底还是要完成皇上交代的任务的呀。
万般无奈之下,何昇没好气的看了何誉一眼,抬手打在他的帽檐上,埋怨道:“真是做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要你有何用,这种事还得咱家亲力亲为。”
何誉缩着脑袋退到了后面,嘟着嘴一副委屈的模样看着何昇。
阿寻听薷贵人这么说,便也站起身要去开门,正在何昇准备抬手敲门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就打开了。
阿寻看到何昇公公,连忙屈膝行礼:“何总管。”
何昇尴尬的收回手,而后对着阿寻问道:“薷贵人可在?”
阿寻愣了一下,之前胥兰姑姑曾再三告诫她们不要穿帮了,不然引起怀疑,事情就不好办了。
阿寻回头看了一眼薷贵人,而后点了点头,心里虽然知道何昇公公此行为何,但还是装作一副不知道的样子,疑惑的看着何昇问道:“在的,何总管有什么事儿吗?”
何昇凝重着表情说道:“皇上差咱家来请薷贵人去勤政殿问话。”
“进来吧。”阿寻还没来得及反应,薷贵人便在里边说道。
阿寻闻声望去,随后打开门来对何昇何誉说道:“公公请进。”
何昇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何誉,何誉上前扶着何昇走了进来。
兰苑阁的屋子里,有着在外面感觉不到的温暖,也不知道为什么何昇见到薷贵人的这一眼,看见她衣着朴素干净的坐在床沿上,低着头用火钳子拨弄火盆的样子,只觉得岁月静好,根本联想不到她会是这场盛宴的幕后操控者。
薷贵人放下火钳,抬起头来看着何昇公公,心里荡起了一丝涟漪,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向何昇。
薷贵人毕竟也还是宫里的主子,虽说不受宠,可毕竟也是皇上的女人,何昇向来也不是个欺善怕恶的人儿,见薷贵人站起身来,便拱手拘礼道:“老奴给薷贵人请安。”
薷贵人笑了笑,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看着何昇:“宫里这么忙,何公公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说着,又环顾四周,这儿与别的宫里比起来,真的全是家徒四壁了,薷贵人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让何公公看笑话了。”
薷贵人心态极其平稳,根本看不出来有一丝慌张的样子,何昇也是个人精儿了,可怎么也不觉得薷贵人会是这场盛宴的幕后黑手,她若是的话,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薷贵人藏在袖子里的手不住的出着冷汗,但表面上依旧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她还要与梅贵妃回旋几次,决不能这么快就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不然就要暴露了。
何昇公公凝眉看了薷贵人许久。倒也看不出来有任何异常,左右心下叹了一口气,对薷贵人说道:“皇上请薷贵人去勤政殿问话呢。”
“哦?问什么?”薷贵人连忙装出一副讶异的模样,“皇上不是正在查盛宴一事吗?与…与我有关?”
薷贵人不由得一副害怕的模样,这是正常反应,何昇也摇了摇头说道:“咱家也不知道,薷贵人还是赶紧跟着咱家回去吧,不然皇上等久了,是该生气了。”
薷贵人看了看阿寻,阿寻同样也抬头看着她,二人四目相对,不知在交谈一些什么。
随后薷贵人笑道:“那就有劳何总管亲自跑这么一趟了。”
何昇看着薷贵人的笑容,只觉得有一万只蚂蚁在啃食自己的内心,那种别扭的感觉直冲颅顶,让何昇浑身不自在。
何昇侧过身子,示意薷贵人一同回勤政殿。
阿寻上前搀住薷贵人,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茫茫大雪之中。
天空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在薷贵人的头顶,薷贵人伸出手来接过一片雪花,而后就甩了甩手挥抹去,她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脸上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慢慢消失在嘴角。
何昇看着薷贵人的背影,心里有一些异样的感觉,随后对身后的何誉使了个眼色,何誉了然,连忙撑着伞遮住薷贵人,阿寻愣了一下,连忙接过伞道了一声谢。
何誉见状,也赶忙跑回了何昇身边。四个人一前一后的往勤政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