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生忙赶至门口行礼致歉,“方才是在下无礼,出言无状,冒犯了两位娘娘,还望多多恕罪!此时两位娘娘出去,若在外面遭遇不测,在下真的就罪无可恕了!”
骊姞有心想留下,只是骊嫱不为所动,掀了门帘就往外走,申生情急之下伸手去拦,正好触到骊嫱的玉手。两人自相识以来,至多眉来眼去,还从未有过肌肤的接触,情急之下的一握,如电光火石般,两人心头均是一震,只觉情愫涌动,急忙缩回手来,一阵无可名状的悸动,萦绕在心头不去。
申生低头站着,骊嫱也在门口立着不动,骊姞见两人神情有异,不知是何故,只道姐姐改了主意,便劝解道:“姐姐,咱们就是走,也得提前有个计议,否则两个孤寡女子只身在外,岂不是离了虎穴,又入了狼窝,如何对得起公子舍身相救的一片心意呢?”
申生也道:“姞娘娘言之有理,此处虽是我的封地,终究离宫城不远,耳目众多,若被他人发现两位娘娘的踪迹,只怕徒增更多是非!”
骊嫱道:“公子左一个娘娘,右一个娘娘,别说我现在已被为庶人,就是姞儿,也是修身之人,算不得是晋侯的姬妾了,显见公子只拿我俩当外人,何曾想过妾身的感受!”说着又拿帕子抹泪,申生和骊姞你一言我一句好不容易才劝住,骊姞扶姐姐重回屋里坐了。申生见今日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叫进两个婢女来伺候着,吩咐了几句,起身告辞了。
骊嫱打量这两个婢女,都是稚气未脱的小丫头模样,便询问了数句,听那婢女说此处叫南槐庄,世子通常不住在这里,偶尔过来小住几日,平日只有世子的门客和朋友暂住。骊嫱又问了几句,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让她们都下去了,和骊姞对坐着,细问这些日子来的始末。
骊姞将自己收到姐姐让细柳转达的口信,便向耿姬请求搬离玉蟾宫的事说了,并又遭受卫姬戏弄,如何折了鹦鹉的翅膀,让内竖息外出寻药之际给世子报信等也详细说了,骊嫱抓过她的手,捋起袖子,见手腕上一处红色未褪的疤痕,既心疼又愤恨,咬着牙道:“我就知道这个卫姬是最歹毒的,当初在宫中散布谣言,蛊惑晋侯,又在耿姬面前拨弄是非,挑我的刺儿,我想着栽赃嫁祸的主意,八成是她出的,女椒被害一事,和她也脱不了干系。那日清查章含宫时,唯独她没有来,摆明了是要避嫌。这会儿见妹妹势单力寡,又借机羞辱,实在是可恨,便有十个卫姬,也不够我杀了解恨!”
骊姞一脸愁容,“姐姐,咱们既离了那地方,便不打算再回去了,任她耿姬也好、卫姬也罢,于咱们再无相干,姐姐何必将旧怨再放于心上?”
骊嫱深叹一口气,“也罢,我若遂了今生的心愿,这口气我也认了。今后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只是,世子似乎还拿不定主意,咱们可得趁热打铁,让世子及早横了这条心,带咱们姐妹俩离了这是非之地。”
“姐姐可有什么好法子?”
骊嫱附在骊姞耳旁,一通低语,说得骊姞羞红了脸,吃吃地笑个不住。骊嫱捏着骊姞的脸道:“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你在床榻上那正经骚样儿,哪个男人受得了?”两人又说笑了一阵,便商定了主意。
此时申生正漫步至庄院外,徘徊良久,任外面寒风逼仄,申生却丝毫没有觉察,只低着头想心事。远远地过来一匹快骑,来人在路边下马,正是申生的家臣猛足。猛足快步来到申生面前,道:“世子,怎么独自在寒风里站着,可有要事吩咐老奴?”
“无妨,我出来随便走走,府里可有事?”
“宫里照例送来一些文牍,要世子过目批示,但无甚要紧的。刚才长漪公主命人传话来,让世子进宫一趟,说有要事相商。还有,隗小君问起世子的行踪,老奴只说世子去拜访几位朋友,数日后便回来。”
申生点头,“文牍放在书房,我自会回去处理,公主那边你差人去回个话,说我得了空就过去。这两日有劳伯父在府中多看顾着点,若有什么要事,你再派人来报于我。”
猛足一一领命,张口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申生看看天色渐黑,道:“你先回去,这里的事情安排停当后,我就回世子府!”
申生看猛足上马而去,一路踱回庄院,书童赞上来道:“世子哪里去了,让我好找,适才两位娘娘找世子用晚膳,现在正在西边的厢房里等着呢!”
申生答应了,便踅过西边来,见骊嫱正站在廊檐下,朝他招手儿。骊嫱今日将头发在头顶绾了个高髻,辫尾儿松散地垂下,身穿一件婢女穿的素面窄袖小袄儿,挽着袖子,脚下却还是宫里头的羊皮攒珠筒靴,模样儿虽古怪,却别有一番洒脱的味道。
申生行礼道:“刚才府中来报,有公文急待批阅,在下需立刻赶回。请两位娘娘在此地安心住着,有需要之处,尽管告之赞,他必不敢怠慢!”
骊嫱笑道:“世子要走不妨,只是天色已晚,先用了晚膳再去。我们姐妹亲自去厨下做了几个菜羹,虽说差了几样材料,所幸妾身的手艺还未生疏,勉强弄了几样,世子千万不要嫌弃!”
“庄中仆役众多,娘娘何必受此劳顿,亲自下厨!”
不待申生推辞,骊姞已自房中出来,和骊嫱一起拉着申生进屋去了。申生进得屋内,见案几上已摆下了几样菜品:三烩羊舌,酸汁鱼肚,干撕鹿脯,腌渍的萝卜和秋葵等菜蔬,并一些干果。骊嫱请申生上坐,拿来了酒杯,在铜盉内将酒烫热了,递与申生,“世子三次救我们姐妹俩于水火之中,又多次暗中相助我俩度过难关,再造之恩如同生身父母,我俩粉身碎骨亦难以回报,让妾身先敬公子一杯!”
骊姞也起身,和姐姐同行稽首大礼,申生忙扶起两人,接过骊嫱递过来的酒杯,将酒一饮而尽。
骊姞又斟满酒杯道,“妾身与姐姐发下誓愿,今生只愿为公子执帚驱策,绝不做悖逆公子之事,如若违誓,定当人神共灭,妾身也敬公子一杯。”
申生推不过,只得又饮尽了。骊嫱又给申生满上,一边夹菜到申生碗里,笑道:“公子不要见笑,我们姐妹到了晋国,闲来无事,常到膳房看庖人们摆弄菜蔬,调弄酱醋之类,觉得有趣儿,就记了几样小菜的做法,今儿赶巧在公子面前献丑了!”
“姐姐是个一看就会的,我之前看了几次做鱼肚儿的弄法,总记不住要领,拿捏不准梅子酱和肉酱的份量,今儿姐姐到是一试就成了。”
申生道:“你们偶而为之也罢了,以后不可再做此事,庖厨之地乃仆役劳作之所,尊贵之人都避而远之,若让宫里头知道了,没得又成了他人的笑谈。”
骊姞道:“就你们正经大国规矩多,怎么打猎的、吃肉的是上等人,煮肉的就是下贱之人呢?”
骊嫱道:“我们好意为世子做菜羹,却被世子说得全没了胃口,该罚该罚。”
申生又接着被罚了两钟,骊嫱姐妹一左一右,轮番劝酒,申生本是有些酒量的,怎奈今日被两美娇娘劝着,软磨硬泡地喝了数杯,也渐渐地有些把持不住,见骊嫱又将酒杯往自己怀里送,忙挡住了道:“不想两位娘娘是如此豪爽之人,在下酒量有限,再喝下去恐失了分寸,让两位见笑!”
骊嫱哪里肯听,捧着酒杯,眉尖鼻梢皆含着笑意,娇声道:“世子若还怜惜妾身,就饮了这杯去。我们姐妹在宫中从来是无人疼的,平日唯有对着月影自酌自伤,今日能和世子对饮,似是在梦中一般,就是教妾身今晚醉死在这里,也没有半点怨言。”
骊姞脸若春桃,眼似水杏,用手支颐着身子,已是半醉了,还兀自说着,“姐姐可是醉了,尽说胡话,这明明就是在梦里,世子他是正人君子,又有妾室,如何会与咱们同饮一处?”
骊嫱向申生道:“妹妹平日便不胜酒力,今晚更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世子可别见怪!”
骊嫱一面为申生夹菜,一面软语温存,细述在宫中的寂寞之情,申生禁不住又被劝着喝了数钟,酒意上来,见身边的骊嫱媚眼如丝,心里情不自禁,喃喃道:“我又何尝不想与两位美眷朝夕相对,把酒言欢呢?只是……只是此时、此地非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