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生脸上虽不露声色,心里却是动容,脱下身上的狐裘,为隗姒披上,又清点了府中人众,幸好里克带士兵来得及时,指挥得力,除了两个家臣受了些外伤,其余人都安然无恙。申生又让人清点烧毁的财物,一面又将赶来帮忙救火的先家和狐家的人送走,申生本不擅长这些府内杂务,因猛足和赞都不在府中,只得强打精神应付,幸好隗姒也帮着从旁打点,才勉强对付过去。
里克也来向申生告辞,原来里克接到申生差人送来的口谕,令他追查在市集行刺的黑衣人,便不敢怠慢,离了刚刚捂暖的被窝,领兵往宫城来,路经世子府时,见府中火起,便冲入救火,疏散府中人等,方才不致于酿成大灾。里克知道今晚的事蹊跷,但见申生面容憔悴,神色黯然,知他疲累之极,当下不便说什么,先行告辞。
这时有个小童来见申生,向申生道了昨夜所见。原来他半夜熟睡之际,听见有人大喊失火,来不及穿衣就忙跑出屋子,发现四周火势已大,惊慌之下爬上屋旁的一棵大树,惊魂甫定之际,见众人纷纷赶来救火,正欲下树,就见东面的厢房上有人影闪过,此人身形极快,从东至南数十间房屋,他一间间翻身进去再出来,不过片刻的功夫。小童揉揉眼睛,稍一分神,再去看时,已不见了此人,小童想此人也许和今晚的大火有关,因此来向申生禀告。
申生一脸疲惫,轻轻挥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这一夜,申生经历了两次前所未有的变故,对方的身份申生已然猜出几分,自己将骊姬藏在南槐庄,耿氏等人追杀骊姬不成,必定将自己也视为仇敌,为了追查姐妹俩的行踪,不惜派出宫中高手行刺自己,还借放火烧屋之际,夜探府邸,幸好自己早已将姐妹俩送出了晋国,躲过了一劫。
申生暗忖,君父不在都城,自己虽暂监国政,实际并无兵权,里克虽与自己交好,但有些事情并不知情,以为一切是在按晋侯的意思办,何况论实力,除了里克手下有一支守城的精兵外,耿尨管下的内廷司也有众多高手,而自己并没有控制内宫的能力,因此若真与耿姬等人正面冲突,自己怕是占不了上风。
申生又暗叹,所幸自己并未同骊姬一起离开,否则府中的男女老幼今日都要葬身在火海中,若把隗姒也牵连进去,自己便真的罪无可恕了。申生望了一眼隗姒,隗姒紧紧拉着申生的衣袖,刚才虽然逃过了一场灾难,隗姒犹是心有余悸,只有待在申生身边才感安心。
申生握了握隗姒的手,心中刚有了些安慰,一缕忧愁又涌上心头,想起耿姬等人今日并未找到骊姬,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是不知姐妹俩现在已到哪里,唯有祈愿姐妹俩早日赶到魏国,才可安全无虞。
申生叹了口气,心中暗道:骊姬啊骊姬,希望你们能够原谅我的苦衷。
此时的骊姬姐妹,虽还未到魏国,但也距离不远了。赞和一行家臣都扮做货商的模样,一路马不停蹄,从小道赶往魏国的都城。骊姬坐在车厢内久了,只觉沉闷不堪、恶心欲呕。这运货的马车不比辇车,不仅车厢狭小,车内一应铺设都无,还散发着难闻的气味。骊嫱几次喊住领头的一个家臣,此人名唤牛七,让他停下来歇息片刻,一来自己能喘口气,二来也可慢慢行路,让申生早日赶上。可这牛七先前得了申生的口令,令他火速赶往魏国,路上不要耽搁,因此毫不理会骊嫱,只顾赶路。
令姐妹俩更为烦心的是申生原本许诺半日后便赶上车队,可如今已过了两日,姐妹俩几乎要把车帘掀翻,依然不见申生的身影。骊姞见姐姐焦躁,初时还安慰几句,渐渐地自己也搁不住担忧起来。两人好不容易捱到第三日,一大早牛七命大伙用过早膳,收拾了营帐,又要上路,骊嫱将赞唤过来道:“不知怎得我腹中疼得厉害,这车是万万坐不得了,你赶紧去叫个郎中来看看。”
赞为难道:“此处荒郊野外,村舍都不见一个,到哪里去找郎中?”
“也罢,你们只知赶路,连人的死活都不顾,横竖我都是要死的人了,干脆把我留在这里算了,免得受那要死要活的罪。”
“这……”,赞原先受了申生的嘱托,让他带姐妹俩到魏国找一位魏国的公子,此人是申生的故友至交,让他将姐妹俩收留下来应是无妨,临走时申生再三交待路上不可耽搁,可如今姐妹俩身体不适,骊嫱死活不愿再走,赞一时也束手无策。
骊姞道:“都是那个牛七太不近人情,姐姐数次让他停下歇息,他却不管不顾,姐姐是金枝玉叶,平时都是鞍马锦车,晓行慢赶的,哪里受得了这种劳顿?”
赞无奈,只得去和牛七商量,牛七同意让车马先在原地休息片刻,等骊嫱缓些过来再上路,可半日过去,骊嫱不仅不见好转,连坐都坐不住,口中还直叫唤起来。
赞急得到处打转,车队中无人会医术,若要去找郎中,此处人生地不熟,来回奔波必定花费不少时辰,何况就算找来了,他也不敢贸然让一个野郎中给骊嫱看病。
骊姞将赞唤过来道:“你去打听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不如先到附近的城邑,找间客栈住下,一来让大伙休整一下,二来你也可以找个郎中。咱们走了这么多天,已经远离晋都,想来不会再有人注意到我们的行踪。”
赞犹豫片刻,“姞娘娘可还坐得了马车?”
“事到如今也是无法,路上我自会照顾着姐姐,你可得仔细带着路。”
赞和牛七商议,牛七虽觉不妥,但也别无他法,只得由着赞去安排。赞打听到离此几十里外有个叫原的小城,便带着车队缓缓行去。车队走上了大路,走了一个多时辰,便见一面酒旗挑在一旁,路边正是一间不小的客栈。众人连日赶路,俱是疲累,此时见了客栈也是精神一振。
众人进了客栈,赞掏出一个五两重的银锭,道:“掌柜的,给我们挑五间干净的客房,然后安排些酒菜上来。”
掌柜见一行人都是商贩打扮,只道是来魏国做生意的,但象赞出手如此阔绰的,却是少见,当下连声诺诺,招呼小二出来将马匹货物带到后院安置。赞吩咐先让骊姬姐妹进去安歇,几个老婆子搀扶着骊姬姐妹俩下了马车,任是多日疲累,容色憔悴,姐妹俩微一抬头,还是把掌柜的看得双眼发直,看着姐妹俩进了房间,半晌抽身不得。
姐妹俩进了屋,骊嫱在榻上躺了片刻,喝了些汤水,脸上渐渐有了些神气,坐着对镜梳妆打扮。
骊姞道:“看姐姐半路上痛得直叫唤,差点把我也唬弄过去了,叫我好不担心。”
骊嫱道:“在南槐庄时,世子都叫咱们给骗过了,何况他们几个,我不过略使些手段,还怕他们不依?”
“我倒是忘了,姐姐是个惯会使诈弄人的。”
骊姞叫婆子打水进来洗漱,骊姞拿水洗了手脸,一边道:“走了这么多天,路上还算是安稳,这眼下也快到魏国了吧?”
“耿氏的手再长,也伸不到这儿来,咱们尽管住上几日,等世子赶到了,再一起进魏国。”
“姐姐,这里虽说比风餐露宿强些,但外头人多眼杂,总让人觉得心里不安稳,刚才下马车时,你可看见掌柜的神色?”
“不过是个好色之徒罢了,若是在骊戎,我早就让人挖出他的狗眼,难道你还怕他不成?”
骊嫱洗漱完毕,回到榻上躺着,“这几日我的五脏六腑都要翻出来了,好歹让我先松散两日,妹妹,你去让赞安排几个人在门口轮流值守,咱们睡得也可安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