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生找到晋候,恭敬道:“郑、卫、秦三国使臣这两日天天打发人来问,关于文试的日期,儿臣不知如何答复才好,还请君父示下?”
“寡人也正为此事发愁。堂堂郑国,竟然输给一个荒蛮之地来的秦国,可惜寡人已经有言在先,答应了长漪两场皆胜者为婿,如今秦国已胜一场,文试时郑国若再落败,该如何是好?”
“君父是想让郑国胜出?”
“难道你想让自己的姐姐嫁到千里之外的荒蛮之地去吗?”
“长公主是儿臣的胞姐,儿臣自然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只是长姐的脾气君父也知道,若不顺她的意,只怕又像前番那样寻死觅活,宁可终老一生也不嫁人,儿臣看不如先照她的意思办,由她来主持这场文试,儿臣设法打听出她的题令,再暗中将题透露给郑使,只要郑国赢了这场比赛,便可与秦国打成平手,到时不得不举行第三场加试,这加试如何赛法便可由君父说了算。”
晋候点头,“这事就由你去安排吧。这丫头鬼主意多得很,不知道又会出什么稀奇古怪的题目,你务必要打探清楚了。”
申生退下后,按照长漪的吩咐自去安排。晋候将文试的地点定在外朝的广阳宫,这一日广阳宫内宾客挤挤,晋国的卿士大夫都争相来一睹这难得的盛会,三国使臣更是不敢懈怠,皆是盛装出席,以期望能得公主的另眼相待。
相形之下,秦国使臣便显寒酸不少。郑国使臣首领名为泄屺,见下首坐的公子絷等一众秦人衣缘不修,装饰平朴,便有心嘲弄一番。
泄屺故意向公子絷和玄衣青年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叹道:“可惜啊,可惜!”
玄衣青年不解道:“不知这位兄台可惜什么?”
“我看两位佩的剑都是不俗之物,剑鞘上却一无所饰,实在是可惜了这两把宝物。”
郑使解下自己腰中的佩剑,放于两人面前,这是一把罕见的玉具剑,剑首和剑革饰着凹凸有致的兽面纹玉石,剑鞘也打造得精美绝伦,全身贴以金箔,鞘口处还嵌着一枚拇指大小的青玉。
泄屺道:“我国国君辅政多年,与周王关系非同一般,论理周王还需叫郑候一声叔父,郑候掌管着洛邑的府库,天下的宝藏珍玩应有尽有。贵使若此刻愿意退出比试,我即刻将此行所带的珠宝玉器分一半给贵使,嘿嘿,相信有些东西你们秦国人别说看见,就连听都没听说过。这把剑可是闻名的玉具剑,唯有候、伯爵位以上的国君才可佩戴,我现在就可将它作为见面礼送给两位,表示我的诚意。”
公子絷拿起郑使的剑,仔细端详后,啧啧称赞,接着又连连叹气,最后摇摇头,将剑交还给泄屺。
泄屺皱眉道:“你这是何意?”
公子絷故意欲言又止,想了想,最后还是开口道:“我本来不想说,可使臣既然问了,我也不得不说了。大凡兵器都是刑杀不祥之物,凶气浮于外,所以需用剑鞘镇住,玉器乃天地钟毓之灵,温润慎密,美质天成,为有德君子所佩戴,兄台将美玉饰剑,正是刚柔相斥,五行相背,势如水火般难以相容,这好比给犬豕穿上绫罗绸缎,不仅毫无美感可言,还会招来灾祸,依小弟看,这把剑不出三日,便要遭横断之灾。”
泄屺听公子絷话中有指桑骂槐之意,怒道:“我好心给你们指条明路,你们却不识抬举,还编出如此一番悖乱之论,真是一群无知小人。实话告诉你们,今日的比试我们郑国早已胸有成竹,势在必得,你们秦人还是趁早收拾收拾回家去吧。”
此刻晋候已与众人端坐在主席上,今日除了诸多公子、公主外,六宫的主位娘娘们也凑来看热闹,大家依次挨着晋候入坐,因骊姬姐妹尚在珍禽苑清修,芮姬现在摄理六宫,所以坐在晋候左侧,耿姬和蕙姬坐在晋候右侧,接下来是薄姬和玉蟾宫的新任主位——曾姬。
优师领着众乐工奏完三遍礼乐后,荀息起身向三国使臣道:“诸位都来自诸候大国、礼教之邦,自先贤周公颁布周礼以来,各国无不遵礼守教,恪尽职守,除了骑射外,研习经书更是我辈士族必学的六艺之一。今日的文试便以射覆为题,以《周易》六十四卦中的一卦为题限,由公主亲自下覆,使臣猜出封象后需以《诗经》中的一句对题吟唱,最后当众开柜起覆,如诗物相符便为此次比试的胜出者。”
言毕荀息上前请示晋候,晋候点点头。只听又是一番钟鼓鸣奏,殿后的帘幕掀开,长漪欣然而出,婷婷袅袅地走到阶下。
那日武试时,三国使臣因与观赏台相隔甚远,看不真切,所以直到此时才看清楚公主的模样。只见长漪今日身穿蜜藕色的满地卷云纹深衣,宽缘深袖,曲裾飘飘,领缘绕襟而下,斜斜地拖迤在身后。腰系长缨,上坠环琅玉饰,正是一步三摇冠,细腰意翩跹。再看容貌,虽不如那月中嫦娥,也是明眸皓齿,丽质出众,三国使臣不禁一片赞叹之声。
公子絷和玄衣青年却是愣在那里,此女不正是那晚在馆驿中见到的“世子申生”吗?虽然换了女装,但那容貌和神态却是如出一辙。公子絷和玄衣青年都是心思机灵之人,互相对视一眼,心里就明白了几分。
那晚“世子”不辞而别后,两人便在馆驿中候着,待秦国车队赶上后,一起往晋国来。到了晋国,公子絷等几次上世子府拜访,世子却均找借口推脱不见,只让赞带了礼物去行馆回拜,以谢秦人在原邑客栈中的仗义相救,关于骊姬姐妹一事却只字未提,公子絷等人也不便过问,及至在街市上风闻关于申生和骊姬的一些传言,才揣测世子恐怕是不愿再提及与骊姬的这段事由。玄衣青年叮嘱秦人万不可向外人提起在原邑见到姐妹俩一事,以免惹出事非来。
晋候回到绛城后,召见秦人,公子絷献上礼物,说明了秦君正值壮年,想与晋国建立邦交,结为姻亲的想法,晋候却态度冷淡,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就将公子絷打发走了。秦人只得先在馆驿内住下,静候消息,后来听闻公主要举行赛亲大会来选择出嫁之国,秦人个个喜不自禁。
秦国僻居西戎,原是周王的养马官,因先祖秦非子养马有功,才被封了国,后来到了周平王时期,秦襄公护送周平王东迁有功,秦国才被封了诸候,爵位伯爵,被许以歧山以西之地。歧山以西地缘广大,耕土肥沃,但常年受戎狄侵扰,以周朝当时的实力已难以制约,因此周平王东迁后,才将此地赐给了秦襄公。
周平王承诺,若秦人能赶走戎人,此地便尽归秦国。数百年间,秦国数十代国君前赴后继,开拓疆土,与戎人艰苦作战,才从戎人手中打下了关中平原的大部分地区,因此秦人不仅深谙养马之道,马背上的技艺更是出神入化。
秦国的马虽不似别国的马威武雄壮,却在与西戎多年的征战中锻炼出沉稳、坚毅的品性。这匹名为骝黄的宝马,不仅载着主人踏过高山险滩,走过刀枪箭雨,更有着只身闯过狼群的胆气,怎是那些终日养尊处优的千里马可以匹敌?
何况秦人都善于骑马射箭,在长年的作战中,练就一身马背上的功夫,因此对于此次武试,秦人甚有把握。果不其然,秦人在武试上卓然胜出。只是接下来的文试,秦人心中却是没底,此刻公子絷和玄衣青年见了公主,才知就是当日扮作世子的人,公子絷心中暗喜,尤其是那玄衣青年,心中不禁狂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