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嫱既被提为次夫人,位份已与耿姬和薄姬相当,从此自称为本夫人,也不去鱼丽宫请安了,整日在章含宫发号施令。原本去鱼丽宫奏事的女官们,因芮姬做不了主,吩咐下去的事最后还要过来请骊嫱批准才能施行,干脆直接到章含宫来奏事。又因九儿也搬离鱼丽宫,去玉蟾宫主持事务,晋候更少踏足鱼丽宫,鱼丽宫渐渐门庭冷落下来,章含宫成了后宫众望之所。
而赵衰自从上次经历了念枝和秀葽一番调戏后,接连几日告病在家,思前想后,不知这胥臣是何许人物,骊夫人竟要费上这些手脚,不惜除掉此人。
踌躇了两日,赵衰决定先去试探一下胥臣其人。这日赵衰打探到重耳要携众门客到城外打猎,想来必定会携胥臣前往,便先于附近的小树林内埋伏了,等待重耳等人的到来。
约摸等了大半个时辰,果然见一队锦衣少年,骑着十几匹快马,迎面而来,为首的正是公子重耳。重耳等人到了林子边,寻了个开阔地,拴束马匹,生起火来。
赵衰藏身于树上,见其中一个黑脸汉子道:“我说公子,咱们每次来都是在这里转悠,能打的早就打光了,现在别说猛兽,就是兔子也看不到一只,这是打的哪门子猎?”
一个身着青衣,英姿焕发的少年道:“公子自有他的用意,哪里象你,眼里看见的,不是肉就是酒。”
此时一群雁鹅从天上飞过,一长着倭瓜脸的青年道:“虽然没有兔子,飞鸟总是有的,谁能射下一只来,今天的午饭就有了。”
重耳取下身后的弓,一搭箭,嗖地一声射去,却与雁鹅擦身而过,天下飘下几根羽毛,那群雁鹅惊得往树林里飞走了。
青衣少年道:“看来今天的午饭又没有着落了。”
正说着,不远处的坡地上有人喊道:“你们快过来看,这儿有几只糜鹿。”
众人立刻来了精神,跑到坡顶上一看,果真前面数十丈开外,有四只麋鹿正在埋头吃草。黑脸汉子一见就要跨马去追,被青衣少年拉住道:“且慢,你这一去,能不能追上还不一定,即使追上了,也至多捕获一头鹿,倒不如用我的方法,可以将它们全部抓获。”
黑脸汉子将信将疑,“你小子的口气竟比老颠还大,老颠我只要追上一只就够咱们的午饭了,难道你能请出山神,念个咒语,把它们全定住了不动?”
“这些麋鹿大都是成群结队,逐草而居,很少有几只单独活动的,你看这几只鬃毛散乱,满身泥尘,边吃草还不停朝西北方向张望,显然是遭遇了狼群后逃散出来的。它们此时已是疲乏至极,见此水草丰美,必定饱餐一顿,直到吃不下为止,咱们不如静待些时候,等它们吃得肚皮鼓胀下坠,跑不动时,再分几路从上风口包抄过去,保管将它们全部擒来。”
重耳哈哈笑道:“论打猎的战术,我只服轸弟的。”
重耳便将手下几个分配了任务,赶猎的,射箭的,放哨的,安排妥当后,众人依计而去。
赵衰躲在一棵大树后,将众人的对话听得清楚,听重耳称呼那位倭瓜脸的青年为胥先生,心想此人应该就是胥臣了,恰好此人被分配在山坡上放哨,赵衰喜上心来,等其余人等散去,悄悄地走近,藏身于一棵大树后面,见胥臣在十几丈开外,背对自己,便取下弓来,搭上箭矢。
赵衰将弓箭瞄准胥臣,但转念之间又将弓箭放下,连连摇头,心中对自己恼道:赵衰啊赵衰,亏你还是将门之后,却行此令人不齿之事,就是要拿人性命,也犯不着在人背后放冷箭,难道凭我一身武艺,还怕不能光明正大的胜出?
赵衰正想着,忽听后面的大道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和车轮声,赵衰转头看去,见跑在最前面的是一辆马车,一商人模样的人正挥鞭急驰,后面跟着十几个戎装打扮的马贼,一边追赶前面的商人,一边吆喝笑骂。
马贼们并不急于将商人置于死地,而是如猫耍耗子一般,故意朝前面的商人不断放箭,却并不射中要害,只擦着商人的身侧、头皮飞过,将商人吓得面无人色,惶惶然如过街老鼠一般策马狂奔,将拉车的马儿打得直喷粗气,四蹄逆乱,随时都要倒下一般。
马贼们玩得尽兴了,就策马上前,一人快速赶上商人的马车,抽出腰刀,正准备朝商人当头砍下,赵衰大喝一声,从树后跳出,一箭将那马贼射下马去。
众马贼见林中有箭射出吃惊不小,初时还以为有人埋伏在此,看见只有赵衰一人后,便纵马向这里直杀过来。赵衰也无惧色,将弓矢丢在一旁,抽出长剑来上前迎战。
正在不远处放哨的胥臣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将刚才一幕看得真切,急忙也提了长剑来助战赵衰。两人联手对战十几个马贼,那马贼个个凶悍无比,胥臣于武艺上又造诣一般,数个回合下来,被马贼们迫得左支右绌,幸亏赵衰在旁帮衬着,才暂时解了胥臣的危急。
两人正频频露险之际,重耳等人看见这里的打斗,也一齐前来助阵,重耳手下皆是武功不凡的能人,一番交手后,马贼自知不敌,拨转马头便跑。
黑脸汉子见马贼要逃,甩出手中的铜锤,正中一人的后背,将那马贼直撞出几丈开外,重耳刚喊了声,“留个活口。”黑脸汉子已抢步上前,一锤砸了个脑袋开花。
见马贼们跑了,商人才惊魂未定地上来向众人道谢,一番叙述,原来他是郑国的商人,贩运货物来晋国做买卖,不想路上遭遇戎人马贼,车队一行数十辆马车的货物全被他们抢去,人也被杀的杀,抢的抢,原以为自己也是小命不保,幸得众侠士出手相救,商人称谢不已。
重耳从怀中掏出两吊布币,让他在晋国做些小买卖,再想办法回郑国去,商人收了钱,千恩万谢地去了。
重耳又过来见赵衰,赵衰见躲不开,只得上前相见。自称是住在郊邑的猎户,到这里来打猎。重耳见赵衰年少英俊,身手不凡,心里十分爱慕,便将自己和手下众人一一向赵衰介绍了,那个青衣人名叫先轸,黑脸汉子名叫颠颉,倭瓜脸的是胥臣,还有其余人等,虽为门客,实则都如兄弟一般。
重耳又要拉赵衰去府上相谈,赵衰谎称家中有老母等待,今日不便前去,重耳便与其约定改日再来拜访。
胥臣因刚才与赵衰一番联手抗敌,对赵衰十分感念,执意要送他,赵衰只得允了。两人走了几里路,互相问了年庚,道了姓名,胥臣比赵衰长了三岁,便以兄长相称。两人一路相谈,言辞相投,竟惺惺相惜起来。
赵衰心道:听此人谈吐,并非是屑小苟且之辈,不知怎么会得罪骊夫人,其中或有隐情也未可知。
赵衰不好直接相问,便拿话探道:“臣兄是豪爽之人,又如此博学多才,为何投在公子重耳门下?虽说重耳素有贤名,但毕竟只是个庶公子,又不喜参与朝政,臣兄何不改投他人门下,若能得人荐举,也可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
“我本是曹国落魄之士,几经辗转来到晋国,也曾投于甲鼎之人门下,但都不曾得人赏识,唯有公子重耳知我信我,让我于这乱世之中有一容身之所,此生但能安稳度日,我心愿足矣。”
“这里并无好的狩猎地方,公子重耳既喜欢打猎,为何不往别处,却总在此处盘桓?”
“贤弟有所不知,离这里不远的安邑是通往虢国、虞国,和中原各国的必经之路,各国的商贩常聚集在此,还有戎狄的探子、马贼也混杂其中,常打劫过往的客商。公子名为打猎,实则为了查探戎狄的动向,同时也是为了保护往来的客商。近来东山皋落氏常在附近活动,刚才那伙马贼就极有可能来自其中的一支部落。”
赵衰听了对重耳赞叹一番,两人又走了些时候,胥臣还要相送,赵衰坚决辞别。两人分手后,赵衰又绕道儿回到自己府中。赵衰细想一番后,最后打定主意,写了一封书信,信中只说有人要暗中加害胥臣,让他离开晋国躲避些时日。
赵衰找了个可靠的家臣,让他将信投到公子重耳府上,交给一个叫胥臣的人。胥臣接到信后,打开来看了,见信上说有人要加害自己,又不说是因着何事,下面又无署名,心道自己在晋国并无仇人,只是一介潦倒士人,哪有什么可供人图谋的,便一笑了之不予理会。
不久赵衰回宫后向骊嫱复命说,胥臣在重耳门下不得志,已于几日前往齐国去了,自己一路追至齐国境内,但未曾赶上,只得回来复命。骊嫱听了将信将疑,便将此事暂且搁下。